雨后的桃花山连风都裹着湿冷的寒气,木屋的窗棂上凝着水珠,顺着木缝往下淌,在窗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着屋里昏暗的光。
云悠躺在铺着碎花布的床上,脸色白得像宣纸,连嘴唇都没了往日的粉润,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活着。
我坐在床边的小板凳上,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曾牵着我跑过桃林,曾给我编过桃花冠,曾轻轻拭去我的泪,如今却凉得像块冰,指节因为虚弱而微微泛白。
她已经昏迷三天了,无论我怎么叫她,怎么用灵力试着唤醒她,她都只是静静地躺着,眼睫一动不动,像睡着了一样,也不曾睁眼看我。
小家伙好像突然长快了些,原本到我腰际的身高,不知不觉间又高了半头,精力也越发旺。
可只要她一靠近床边,云悠的眉头就会下意识地皱起来,呼吸变得急促,脸色也会更白几分,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
一个可怕的念头才像惊雷一样,在我脑海里炸开。
槐安是在桃花山槐树下诞生的,天生地养,灵气纯厚,这分明是山神候选才有的命格。
而云悠作为现任山神,身体日渐虚弱,槐安却越发茁壮,这不正是命格相冲、灵气相夺的征兆吗?
我忽然不知该怎样面对她们了。
一个是我用命去爱的人,是把我从黑暗里拉出来的光;一个是我视若珍宝的孩子,是我们在桃花山盼来的礼物。
可现在,命运却要我选:
一定要死掉一个,否则两个都会死。
如果迟迟不决议出新的山神,桃花山的灵气会日渐枯竭,最后变成一座荒山,所有生灵都会消失。
天空炸响一声霹雳,我的世界好像突然塌了,坠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像被人按在冰冷的水里,一直往下沉,往下沉,看不到一点光亮,也找不到一丝活路。
接下来的日子,桃花山的生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逝。
曾经漫山遍野的桃花,开始一片片枯萎,粉白的花瓣失去了光泽,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纷纷扬扬地落在地上,铺成一层惨淡的白。
云悠的病也越来越重。
她偶尔会醒过来,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用微弱的声音叫我的名字。
每次听到她这样叫我,我都忍不住掉眼泪,却还要强装镇定,把熬好的药一勺一勺喂到她嘴边。
可她根本咽不下去,药汁会顺着嘴角流出来,打湿枕巾。
世界的生机在急速的消逝,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没时间了,悠悠儿也没时间了,桃花山也没时间了。
悠悠儿快要病死了,她怎么可能争得过槐安呢?槐安又怎么会对养育自己的云娘出手呢?所以决定她们命运的,只有我
在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猛地将手放在了槐安的脖子上。
指尖传来她温热的皮肤触感,她似乎被惊动了,轻轻哼了一声,小眉头皱了起来。
我咬着牙,用力收紧手指。
我告诉自己,这样她会悄无声息地死去,没有痛苦,没有挣扎,也不会再伤害云悠了。
可下一秒,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了我的手背上。
我猛地睁开眼,看到槐安的眼睫在轻轻颤抖,两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颊滴到我的手背上,烫得我心口发疼。
她没有醒,只是在睡梦中哭了,小嘴微微张着,发出极轻极飘渺的呓语,像一缕快要散开的烟:
“要和娘亲们永远在一起……永远,永远……”
我的手突然没了力气,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重重地垂了下来。
我不敢再看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跑出了房间,躲在木屋外的桃树下,背靠着冰冷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淌,砸在脚下的泥土里,晕开小小的湿痕。
我爱槐安啊。
我爱她抱着我的腿叫“安娘”的模样,爱她举着小虾米跟我炫耀的模样,爱她皱着小眉头思考“为什么没有爹爹”的模样。
可我也爱云悠。
爱她笑着叫我“岁岁”的模样,爱她牵着我的手跑过桃林的模样,爱她在我难过时轻轻抱着我的模样。
可我也恨——恨这该死的命格,恨这残酷的命运,恨槐安为什么偏偏是山神候选,恨她无意间伤害了云悠。
爱与恨像两条毒蛇,在我心里纠缠着,撕咬着,最后猛地炸开,把我的心搅得支离破碎。
原来当年妈妈也是这样的吗?
一边恨我带来的厄运,一边又忍不住对我心软;一边想让我消失,一边又在深夜里偷偷哭着道歉。
那种纠结,那种痛苦,那种像被压入苦水中无法逃脱的窒息感,我终于懂了。
木屋里突然传来一阵轻咳,打破了夜的寂静。我浑身一僵,猛地转过头,连眼泪都顾不上擦,跌跌撞撞地跑回屋里。
悠悠儿醒来了。
她靠在床头,身上裹着我之前给她织的厚外套,领口有些歪,露出纤细的脖颈。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却比昏迷时多了点生气,青绿色的眼眸半睁着,带着刚醒的朦胧,看到我进来,轻轻眨了眨眼。
云悠岁岁,我睡了多久?
云悠今天月色如何?
云悠再陪我跳支舞吧
我看着她——身影单薄得像一片随时会被风吹走的桃花瓣,外套套在她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连肩膀都撑不起来。
可她的眼神很亮,像落了星光,即使虚弱,也透着股倔强的温柔。
我终究还是没忍住,点了点头。
我牵着她的手,走出木屋。
月色正好,清冷的银辉洒在桃林里,落在枯萎的桃花瓣上,泛着淡淡的光。
林间很静,连风都停了,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轻轻落在铺满花瓣的地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月色依旧,眼前人却失了往日的蓬勃朝气,只是依旧挺直的腰板,用她瘦弱的手扶着我的腰,牵起我的手,跳起那只初遇的舞。
夜深了,所有生灵都入梦去。我和她翩翩起舞,在浅浅的月光下,在默默的桃林里,万籁俱寂,只能听到她微弱的心跳。
忽然脸上涌出一阵热意,抬手触碰才发觉。
——是泪。
不是悲伤的哭,是心里积了太多苦,太多痛,太多不舍,顺着眼眶溢出来,像心在偷偷淌苦水。
我被悠悠儿养的越发爱哭了。
或者说我原天性爱哭,不过之前没人爱我——哭什么用也没有,也没什么值得哭的。
云悠怎么又哭了
轻笑一声。
带着点无奈的笑意,和往常一样温柔。
她抬起手,用指腹轻轻拂去我的泪,指尖的冰凉让我忍不住颤了一下。
云悠岁岁,别这样,我心疼
云悠多笑笑,笑起来的岁岁,最好看了
她紧紧抱着我,微微颤抖,像只受惊的兔子,手臂很凉,夜色也很凉。
天地间只剩下我轻轻的抽泣声,还有她轻缓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像在倒计时。
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仿佛黑云压城,摧倒我心中最后的防线。
云悠岁岁,没了我,你可怎么办啊
………分界线……
笔者甜不甜甜不甜甜不甜
笔者后面还有“更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