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雨总是下得缠绵，像是要把世间所有的哀愁都倾诉殆尽。赵思颖站在药庐的窗前，望着檐角滴落的雨珠，手中的银针在烛光下闪烁着寒芒。她是个医女，却有着不为人知的身世——林家曾是江南有名的武林世家，十年前因一场变故满门被灭，只有她因在外学医而幸免于难。
雨声中，一阵微弱的呻吟传来。赵思颖警觉地抬头，循声走出药庐。在院门外的泥泞中，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正艰难地爬行着，他的黑衣已被雨水和血水浸透，却仍死死握着一柄长剑。
“救...我...”男人抬头，露出一张苍白却英俊的脸庞，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直直望进赵思颖心底。
赵思颖的心猛地一颤。作为医者，她本不该犹豫，但父亲临终前的警告犹在耳边：“江湖险恶，莫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然而那双眼睛里的求生意志让她无法转身离去。
“你能站起来吗？”她蹲下身，试探性地问道。
男人摇摇头，嘴唇因失血过多而泛白。赵思颖咬了咬唇，终于下定决心，扶起他的肩膀，将他一点点拖进药庐。
烛光下，男人的伤势比她想象的更为严重。三道深可见骨的刀伤横贯后背，最致命的是右胸的一处箭伤，箭头还残留在体内。赵思颖熟练地准备药材和工具，开始为他处理伤口。
“忍着点。”她轻声说道，手却稳如磐石。当银针穿透皮肉取出箭头时，男人只是闷哼一声，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你...叫什么名字？”处理完伤口，赵思颖递上一碗药汤。
“...简宇。“男人虚弱地回答，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多谢姑娘相救。”
“赵思颖。”她简短地自我介绍，然后指了指他放在床边的剑，“你是江湖中人？”
简宇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只是...路过此地，遭人暗算。”
赵思颖看出他有所隐瞒，但并未追问。每个人都有不愿提及的往事，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伤口需要静养七日，期间不可运功动武。”她嘱咐道，转身去准备晚饭。
接下来的日子，简宇的伤势在赵思颖的精心照料下逐渐好转。他很少谈及自己，却常常望着窗外出神。赵思颖发现，每当有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他的身体就会不自觉地紧绷，手悄悄移向剑柄。
第七天傍晚，简宇终于能够下床走动。他站在院中，望着天边的晚霞，忽然拔出长剑，舞起一套精妙的剑法。剑光如水，在夕阳下划出优美的弧线。赵思颖倚在门边，看得入了神。
“想学吗？”收剑后，简宇转向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这是这些天来，赵思颖第一次见他笑。
“我...可以吗？”赵思颖有些惊讶。
“就当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简宇走近，将剑递给她，“握剑要稳，心要静。”
赵思颖接过长剑，按照他的指导摆出起手式。剑比她想象的重，但她咬牙坚持着。简宇站在她身后，轻轻扶正她的手腕，那一瞬间，赵思颖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和血腥气混合的气息，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很好，就这样。”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
从那天起，每天黄昏，药庐的小院中都会出现两人练剑的身影。赵思颖天资聪颖，进步神速。而简宇眼中的警惕也渐渐被温柔取代。
一个月后的夜晚，赵思颖在灯下缝补简宇的衣物，忽然听到院中有异响。她警觉地拿起银针，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月光下，简宇正与一个黑衣人低声交谈。
“...你必须回去复命，夜枭不能就这样消失。”黑衣人说道。
“我已经厌倦了杀戮。”简宇的声音透着疲惫。
“你以为退出就能摆脱过去？朝廷的通缉令已经贴满了江南！你刺杀刘尚书的案子，上面震怒...”
赵思颖手中的针线掉落在地。夜枭——那是朝廷通缉多年的大刺客，据说死在他剑下的贪官污吏不下十人。她一直以为那是个传说中的人物，没想到竟是眼前这个教她剑法、会为她熬粥的男人。
听到声响，简宇猛地回头，与窗边的赵思颖四目相对。黑衣人瞬间消失在夜色中。
“你都听到了？”简宇走进屋内，神情复杂。
赵思颖点点头，心脏狂跳：“你...真的是夜枭？“
“是。”简宇没有否认，“刘尚书贪赃枉法，害死无数百姓，朝廷却因他权势滔天而包庇。我只能用自己的方式讨回公道。”
赵思颖想起父母也是死于权贵之手，一时无言。良久，她轻声道：“你的伤...就是被朝廷的人所伤？”
“嗯。我本以为甩掉了追兵，没想到...”他苦笑一声，“明天我就离开，不会连累你。”
“不！”赵思颖下意识地抓住他的手臂，“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外面到处都是追兵，太危险了！”
简宇凝视着她焦急的面容，眼中闪过一丝柔软：“思颖，我是个亡命之徒，不值得你...”
“值得不值得，我说了算。”赵思颖打断他，声音坚定，“留下来，至少等伤好了再说。”
那一刻，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微妙起来。简宇轻轻握住她的手，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然而，命运从不给人喘息的机会。三天后的深夜，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破了药庐的宁静。简宇猛地从床上跃起，抓起长剑。
“有人来了，至少十骑。”他神色凝重，“是冲我来的。”
赵思颖迅速起身：“后门有一条小路通向山里，我带你...”
话音未落，院门已被踹开。火把的光亮中，十几个身着官服的武士冲了进来。
“夜枭！你已无路可逃！”为首的武士厉声喝道。
简宇将赵思颖护在身后，低声道：“等会我拖住他们，你找机会逃走。”
“不！我不能丢下你！”赵思颖死死抓住他的衣袖。
简宇转头，在火光中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中包含着太多无法言说的情感。然后他猛地推开赵思颖，纵身跃入院中。
“夜枭在此！与旁人无关！”他长剑出鞘，剑光如练，瞬间击倒两名武士。
赵思颖知道凭自己那点微末功夫帮不上忙，反而会拖累简宇。她咬牙从后门逃出，却没有走远，而是躲在附近的树林中观察情况。
院中刀光剑影，简宇虽武功高强，但伤势未愈，渐渐力不从心。一个不慎，他的右肩被长枪刺中，鲜血顿时染红了半边衣袍。
“拿下他！要活的！”为首的武士狞笑着下令。
赵思颖再也忍不住，从药囊中取出父亲留下的迷烟弹，冲回院中。烟雾瞬间弥漫开来，她趁机拉住简宇的手：“快走！”
两人跌跌撞撞地逃入山林。简宇因失血过多，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在一处隐蔽的山洞前，他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
“简宇！”赵思颖扶住他，手摸到一片湿热——他的伤口又裂开了。
“别管我了...你快走...”简宇气息微弱。
“闭嘴！”赵思颖红着眼睛撕下衣袖为他包扎，“我不会丢下你的，永远不会！”
借着月光，她看到简宇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微笑：“思颖...我这一生杀人无数，本以为注定孤独终老...没想到...”
“别说了，保存体力。”赵思颖哽咽道，“等天亮了我去采些草药，你会好起来的。”
简宇艰难地抬起手，轻抚她的脸颊：“如果有来生...我希望能早点遇见你...在一个没有杀戮的世界...”
赵思颖的泪水终于决堤：“不，不要说这种话！你会没事的，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简宇的眼神开始涣散，他的手缓缓垂下：“思颖...记住我...”
“简宇？简宇！”赵思颖摇晃着他，却只得到一片寂静。月光透过洞口照在简宇安详的脸上，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赵思颖紧紧抱住他逐渐冰冷的身体，无声地哭泣。她想起这些日子里的点点滴滴：他教她剑法时的专注神情，他为她熬的第一碗粥，他在雨中为她撑起的伞...那些平凡的瞬间，此刻却成了最珍贵的回忆。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脚步声。赵思颖擦干眼泪，轻轻放下简宇，从他手中取下那柄长剑。剑身上刻着两个小字——“无悔”。
“我也不会后悔。“她轻声说道，握紧长剑走出山洞。
山洞外脚步声越来越近，火把的光亮已经照进洞口。
“这次换我保护你。”她轻吻简宇已经冰凉的额头，将他的身体小心安置在洞壁旁，用干草掩盖。
十二名带刀侍卫举着火把包围了洞口。为首的统领冷笑道：“医女，把夜枭交出来，饶你不死。”
赵思颖持剑而立，白衣染血：“他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除非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赵思颖突然扬手撒出一把药粉，前排侍卫顿时捂着眼睛惨叫。她趁机刺穿两人咽喉，剑法竟有七分简宇的神韵。
“找死！”统领大怒，长刀劈空斩来。赵思颖侧身闪避，剑锋划过对方手腕，却在回防时被斜刺里一枪捅穿左腹。她闷哼一声，反手斩断枪杆，剑尖精准刺入偷袭者的心脏。
血顺着白衣下摆滴落，在泥土上绽开暗红的花。赵思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嗡嗡作响。她想起简宇教她剑法时说的话：“思颖，剑道的精髓不在于杀敌，而在于守护重要之人。”
还剩七人。
赵思颖突然笑了。她扯下染血的发带咬在嘴里，长剑横于胸前，做出了简宇从未教过她的一招——林家秘传的“同归剑法”。这是父亲临终前偷偷塞给她的绢册上记载的，以命换命的杀招。
剑光如雪崩般倾泻而出。
当最后一个侍卫倒下时，赵思颖的剑插在统领胸口，而统领的刀也贯穿了她的肺叶。她踉跄后退，靠在洞壁上缓缓滑坐在地。
山洞重归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赵思颖艰难地爬向简宇，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她拨开干草，将头靠在他胸前，就像过去一个月里，每当雷雨夜她偷偷做的那样。
“简宇...”鲜血从她嘴角溢出，“我好像...终于理解你说的...无悔...”
她摸索着抓住简宇的手，与他十指相扣。在逐渐模糊的视线里，她看见洞口的晨曦变成了江南的烟雨，而简宇正撑着油纸伞，在药庐门口对她微笑。
赵思颖闭上了眼睛。
三日后，一个游方道士发现山洞中的景象：十二具侍卫尸体呈放射状倒伏，中心处，白衣女子与黑衣剑客相拥而眠，女子手中紧握着一支折断的银簪——那是她唯一从灭门之夜带出的林家信物。
。 道士叹息着合十念经，突然发现男子胸口尚有微弱起伏。
当他将两人分开时，银簪“叮“的一声落地，簪头裂开，露出里面发黄的小纸条，上面是稚嫩的笔迹：“给未来的思颖，要幸福啊。”
简宇在当天傍晚恢复了呼吸，却永远失去了关于江南医女的所有记忆。只是每当雨夜，他总会莫名心痛，而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支修补过的银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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