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邑城主府张灯结彩,红绸在风中翻涌如浪。
魏劭身着玄底金线的喜服,腰间玉佩随着动作轻撞,发出细碎声响。
铜镜里映出他紧绷的下颌,那双惯常冷峻的眸子此刻蒙着层翳,仿佛有团解不开的迷雾。
公孙羊魏侯,吉时到了。
公孙羊的声音带着几分忐忑。
魏劭望着案头供奉的父兄灵位,恍惚间又回到十四年前的辛都——兄长将他护在身下时温热的血
马蹄声与嘶鸣声从记忆深处翻涌而上,魏劭猛地攥紧扶手
喜烛的火苗被气流惊动,在他脸上投下明灭不定的阴影。
直到公孙羊重重咳嗽一声,他才如梦初醒,大步迈向门外。
红盖头下的乔柠攥着汗巾,指尖早已冰凉。
嫁衣上繁复的金线刺绣勒得她喘不过气,却不及心口的钝痛。
她听见魏劭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带着熟悉的沉稳节奏,却又比往日沉重几分。
魏劭小心
沙哑的提醒突然响起。乔柠脚下的长裙绊住门槛,身体前倾的瞬间,腰肢被有力的手臂揽住
魏劭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带着若有若无的松香。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乔柠鼻尖发酸,可红盖头下,无人看见她泛红的眼眶。
喜堂内,众人屏息注视。
魏劭牵着乔柠缓缓前行,绣着并蒂莲的红绸在两人手中绷得笔直。
当他们在供桌前站定,魏劭望着灵位上父兄的画像,喉结剧烈滚动。
"一拜天地——"赞礼官的声音拖得很长。
乔柠盈盈下拜,起身时却发现魏劭纹丝不动。
满堂宾客窃窃私语,她能感觉到魏劭周身散发的寒意,像座即将爆发的活火山。
"二拜高堂——"乔柠轻轻拽了拽红绸,暗示他行礼。
魏劭终于屈膝,动作却僵硬得如同木偶。
当"夫妻对拜"的喊声响起,他几乎是敷衍地弯了弯腰,目光始终盯着灵位。
他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接过酒杯时泼出不少酒水。
乔柠静静望着他。
烛火将魏劭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灵位上父兄的轮廓重叠。
她知道,此刻的他正困在十四年的仇恨里挣扎。
当魏劭将合卺酒狠狠泼在地上,酒水混着尘土溅上喜服,满堂哗然。
公孙羊魏侯!
公孙羊脸色大变。乔柠却抬手示意他不必出声,自己端起另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灼烧着喉咙,她却笑得从容
乔柠魏侯心系父兄,这杯酒,柠儿替您饮了。
夜色渐深,宾客们散去后,喜房内只剩两人。
乔柠静静坐在床边,红烛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魏劭背对着她站在窗前,玄色喜服上的金线在烛光下泛着冷光。
魏劭你该恨我。
魏劭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魏劭乔家欠我魏家的血债,不是一场婚事就能了结。
乔柠缓缓起身,红盖头滑落,露出她苍白却平静的脸
乔柠我知道。
她走到他身边,望着窗外高悬的冷月
乔柠十四年前的那场大火,烧毁的不仅是辛都,更是您心中的安宁。
魏劭猛地转身,眼底翻涌着惊怒与挣扎
魏劭你以为几句空话就能...
话未说完,乔柠已从袖中掏出半块玉佩。
温润的玉质在烛光下泛着柔光,与魏劭腰间的玉佩严丝合缝。
乔柠这是祖父临终前交给我的。
乔柠当年魏乔两家本是世交,结盟玉佩一分为二。只是后来...
她哽咽着说不下去,泪水滴落在玉佩上。
魏劭瞳孔骤缩,踉跄着后退半步。记忆深处
父亲曾说过的话突然清晰起来:"等你找到另一半玉佩,就知道当年的真相了...
他颤抖着伸手,指尖抚过玉佩上熟悉的纹路,仿佛触到了遥远的过去。
乔柠魏劭
乔柠抓住他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喜服传来
乔柠我不求您立刻放下仇恨,但请给两国百姓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她指着窗外,永宁渠的方向灯火点点,那是百姓们为他们的婚礼点亮的祝福。
魏劭望着那些闪烁的灯火,耳边又响起白天送亲时,百姓们喊出的"百年好合"。
原来在仇恨之外,还有这样温暖的人间烟火。
他握紧乔柠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魏劭明日,陪我去渔郡。
乔柠点头,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这一夜,喜烛摇曳,红绸轻舞,两个背负着家族命运的人,在爱恨交织中,迈出了走向和解的第一步。
而永宁渠的水,依旧在月光下静静流淌,见证着这乱世中,最艰难却也最珍贵的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