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所以说，你和阗儿之前到底有什么过节？
关于23年乒乓球所有大赛的硝烟已然散尽，一切荣辱得失也都尘埃落定。王楚钦从进门开始，就习惯性的坐在他熟悉的位置上，身上的包袱被短暂的卸掉，让他整个人终于能颓颓的窝在沙发里。
头顶的水晶灯光色冷白，照得他眼底的疲惫无所遁形，亚运会四冠王的风光也全不见踪影。
王楚钦肖导，原来你是为这事啊？
他捏了捏眉心，困顿的神色止不住的外泄，嗓音也有些沉和哑。
肖战嗯，想和你聊聊。
王楚钦暗自扯了扯嘴角。
王楚钦真没什么可聊的。
肖战难道你就真的想这么一直僵下去？
茶几上是肖战为自己准备的苦茶，这会儿早就凉透了，却也没见他端起来碰一口。
王楚钦心中微微发怔，他一时不太清楚肖战为什么突然对这件事上起心来，并且明知道他这会儿困极了，倦极了也要让他回答。
王楚钦那您得先跟我说说您的动机。
王楚钦偏了偏脑袋，躲开头顶刺目的光，腕间的珠串被他无意识的拨弄着，发出稀碎微小的碰撞咔哒的音调。
他偷偷撩起眼皮，观察了下肖战的反应。
肖战因为我是你俩的教练。
肖战你和阗儿都是好孩子。
两句话，言简意赅。
王楚钦撑着沙发沿将脊背微微绷直，没由来的，使他忽然意识到，肖导今天这副态度与之从前任何一次相比都不同，并不是他随随便便打几个马虎眼就能过去的。
看着肖战沉默的眼睛。
他滚了滚喉结。
王楚钦肖导，您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都多，所以您更清楚，想要打破一个人的心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肖战无声的点了点头，似乎只是想知道他和盛阗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而已。
时间被静默的空气按下了暂停键。
回忆的帧数不断后退，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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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真让王楚钦说起他跟盛阗的恩怨纠葛来，他觉得根本扯不上什么年轻气盛和锋芒毕露，就是傻叉，纯他二舅姥爷的傻叉。
北京十余年前的盛夏，蝉鸣如同训练馆里电子计分器上浮上浮下的数字，巴黎世乒赛的余温数月未褪，王楚钦十三岁，左手握拍，比球台高出89厘米，称霸整个北京队少年组。
但那年在北京队的小孩儿里，被争相讨论的最多的不是当年世乒赛男女单的新科夺魁，而是北京队在那年空降了一个“怪胎”。
王楚钦虽然早在当时的少锦赛上就对盛阗这个人早有耳闻，但那会儿大家都憋着一股气往国家队打，又是十几岁出头，刚出点小成绩的年纪，一个个昂着脖子，谁也不服谁，窝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泾渭分明，连眼神都懒得给。
在一支广纳人才的队伍里，“空降”一词并没有多么独特，反而司空见惯。
但关于盛阗的传闻，却像那年的夏日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地席卷了整个先农坛训练基地。
有人说她在队内对抗赛后，因为一个争议球直接把拍子摔在了对手脸上，又传她在训练课上公然顶撞执教二十年的功勋教练，把球板砸得震天响，传的最离谱的是上周那次，食堂门口那只叫小黑的流浪狗冲她吠了两声，她就追着人家狗揍了半个先农坛。
诸如此类传闻，已经传出来不下几十个版本。
尽管对方“怪胎”名号越来越响，但唯独王楚钦却对此充耳不闻。
男女队本就楚河汉界，他觉得自己和盛阗是那种一辈子都不会说上一句话的关系。
但现实却给他来了一记狠狠地大逼兜。
王楚钦已经忘记是哪天了，只记得训练馆灯光刺眼，到了晚饭时间，馆内只有寥寥几人，他终于把新学的引拍动作练到了标准，然后撕掉球板上的旧胶皮换成新的，手里面拿着剪刀裁剪多出来的胶皮边边，一点一点，仔仔细细。
不太相熟的队友在旁边跟他闲扯，也不知道怎么又聊起盛阗，王楚钦打着哈哈含混应付，直到队友话越来越多，最后还扯出来对方的原生家庭，“队里都传遍了，她就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就那副鬼样子，亲爹亲妈也嫌晦气！”
王楚钦眉头紧锁，那句“你幼不幼稚”已冲到舌尖。
结果就倏然遭到重拳出击。
抬眼一看，身旁那位队友已经两眼乌青的躺下了。
王楚钦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的球拍就被劈手夺过狠狠摔在了地上，拍柄四分五裂，他不可置信的抬头，就看见面前的女孩儿正死死的瞪着他俩。
因此，时至今日，王楚钦都有些怵盛阗那双冷冷的眼睛忽然落在自己身上的瞬间。
被砸了球板的王楚钦也没犹豫，当即就攥着手里的剪刀把女孩的马尾剪断了，两个人撕扯扭打在一起，成为了那届先农坛脍炙人口的“佳话”，尽管真正目睹现场的人少之又少。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盛阗把头发剪到很短，像个男孩，并且再没有人公开讨论过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了。
肖战那最后呢，最后谁赢了？
王楚钦有点无语，眼睛飘了飘。
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王楚钦她。
肖战奥，原来你之前跟我说丢人就是没打过啊？
王楚钦那谁能想到，她那会儿跟疯狗一样，上来就咬啊。
肖战抱胸捂嘴，忽然笑了。
肖战看来问题不是出在这件事情上，这顶多是一个小小的导火索而已。
王楚钦沉默，直到肖战又问了他一个问题。
肖战你信当年那些传闻吗？
王楚钦怎么信？
中午男单刚结束，创造了男线史无前例亚运会四冠王历史的自己，本应该得到的是所有人的掌声和鲜花，但现实却迎来的是造谣无成本的舆论漩涡。
苦练多年的发球姿势被人恶意截图造谣遮挡，就这样被泼上一盆脏水，他要去怎么辩解？无法辩解，所有的解释在汹涌的恶意面前都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徒劳心虚。
当年的盛阗还可以不顾一切的冲上去给造谣者狠狠一逼兜，但是他不行。
所以要怎么信，是信盛阗是真的没人要的野孩子，还是信他会在比赛中故意发球遮挡呢？
肖战站起身，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读懂了他反问之后的那段冗长的沉默。
语气里是不动声色的心疼。
肖战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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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凌晨，亚运村褪去一切白日里五光十色的喧嚣，终于沉沉睡去，乒乓球队连夜收整行李，悄无声息地踏上了归途。
王楚钦有点饿，去大巴车前集合的路上一直在啃小面包，梁靖崑在旁边时不时蹭一个，刘丁硕正埋头在手机里和女友甜言蜜语，曹巍在浏览连载漫画最新的章节，大家都在干着自己的事情。
他无聊的扫着亚运村暗下去的模样。
灯火阑珊处，却忽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环卫工人荧光工作服在黑夜中闪出星星点点的光泽，白天留下的一切狂欢后的痕迹都需要他们一点一点清除恢复，王楚钦没带耳机，隐约听到远处的交谈声。
“小姑娘，你帮我俩拍个工作照片打卡好不啦？”大妈语调有些局促。
盛阗点点头答应，脸上没有微笑，但也没有以往的冰冷，像个正常人。
她接过老人递来的用的很旧的手机，举起来，认真地对准，屏幕的弧光爬上她的侧脸，“这样可以吗？” 她问，声音在空旷的夜里细细柔柔。
“可以可以的，谢谢你哦小姑娘，比赛辛苦了哦！”
“哎呀人老了跟不上时代节奏了，这社会发展一天一个样，现在扫垃圾也要打卡，老了老了，真的不懂啊。”
“这样就行。”盛阗把手机递过去，“已经打卡成功了。”
这之后，他看见盛阗似乎又极具耐心的把打卡流程演示了一遍，王楚钦只听到两个老人一个劲儿的叠声说谢谢。
盛阗摇摇头，背着包，推着行李箱，沉默的离去，还是没有笑，也没有冷冰冰，只留下一个安静的单薄的背影，寻常到无人会注意的背影。
王楚钦忽然又想起来，当年先农坛的队友们，嘴里形容的那个“怪胎”。
确实挺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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