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警笛声在撞毁的护栏边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重型车辆引擎的咆哮、对讲频道里此起彼伏的指令和充满挫败感的咒骂。红蓝灯光将断裂的金属、散落的碎玻璃和浑浊河水映照得如同噩梦现场。
“水下!水下搜索组就位没有?覆盖下游所有出口!”现场指挥官,警监刘威,脸色铁青,声音因焦急而沙哑。他对着步话机咆哮,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吞没了目标的巨大排水口黑洞。浑浊的河水被无数手电筒和强力探照灯切割,穿着黑色潜水服的蛙人正接二连三潜入冰冷刺骨的水流中,头盔上的灯光在黑暗水域中晃动。
“报告指挥部,01号下水管道入口已封锁,正在深入探测!管壁泥泞,水流湍急,可视度极低!”蛙人队长沉闷的声音从水下通讯器传来。
“报告!目标车辆沉没点探测完成,驾驶室空无一人!嫌疑人确定已弃车!”另一组声音汇报。
刘威一拳砸在身旁警车的引擎盖上。跑了!在如此严密的包围网下,在那样惨烈的撞击后,居然还是跑了!更让他心头寒意弥漫的是那贯穿整个追捕过程的“诡异”。每一次围堵,嫌疑人仿佛都提前知道了他们的布置:信号灯、路障钉、增援方位、直升机探照角度……甚至连那最后的、堪称自杀式的撞河和精准的管道跃入,都像是精心策划的剧本。
“调取所有沿途监控!最后一次清晰捕捉他是什么时候?体貌特征!”刘威转身对身后的技术警员吼道。
“报告警监,”技术警员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非常奇怪。沿途大部分主要路口监控都拍到了警车,但所有角度都未能清晰捕捉到驾驶室内的情况。不是遮挡,就是角度刁钻。最后一次能模糊看到一个身影的操作是在撞河前十几秒……之后,就是撞击和消失了。”
一名勘查现场的年轻警员小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证物袋,里面是几枚扭曲变形、沾着泥水的子弹壳:“刘警,在排水口附近的河堤泥地上,发现了少量9mm弹壳,和……和我们两位受伤同僚体内取出的弹头匹配。非致命伤,但射击精准到不可思议,完全避开要害和大血管。”
非致命伤……刘威咀嚼着这个词。一个能在枪林弹雨中以匪夷所思的车技逃生、用手雷制造混乱、枪法如神的人,却在最后脱身的时刻刻意只让警员失去战斗力?这违背常理!是仁慈?还是某种……更为可怕的信号?
一夜之间,“C7区域警车遭劫持、警员遇袭、嫌犯驾车撞击河堤坠河潜逃”的消息伴随着一份措辞紧急且充满了“诡异”描述的内部通报,迅速传递到城市警方的每一个层级。
通报警告:嫌犯晨宇曦,极度危险,具有无法理解的战场预判与超高行动效率,熟练掌握多种武器、载具驾驶技巧(尤其精通高危逃脱)。曾重伤(后修正为“精确致伤使其失去行动能力”)两名武装警员,成功规避多重封锁线。其行为模式呈现出强烈的、违背常理的预测性,请所有执勤单位高度警惕,切勿以常规逻辑应对。
通报附上了根据目击警员口述和残存监控拼凑出的模拟画像——一个面色冷峻、眼神锐利的年轻男子形象,以及那辆被劫持的警车车牌和详细特征。各交通要道、出入城口、火车站、长途汽车站,警力倍增,荷枪实弹的特警与巡警混编,设卡盘查。机场安保等级同步提升。
网络管控部门也行动迅速,所有关于“C区河堤警车追逐”、“神秘爆炸逃脱”的目击视频和个人猜测帖子被迅速压降或删除,只留下官方寥寥几句关于“正在进行一次重要紧急警务演习,部分区域有临时交通管制”的安抚性通告。
警方的封锁线沿着河流展开,蛙人和水上巡逻艇昼夜不停地搜索。排水口被完全掌控,大型抽水设备轰鸣着将浊水抽出,以便深入探索巨大的、四通八达的地下管网系统。
在市公安局最核心的指挥中心内,气氛凝重如铅。巨大的电子屏幕上被划分成无数小窗:案发现场航拍图、监控捕捉到的警车残影、河堤撞击模拟动画、城市管网蓝图、两名受伤警员的救治画面和询问记录……
刑侦专家、技术分析员、痕迹检验科骨干齐聚一堂。
“根据劫车点警员描述,嫌犯动作快到不像人类,而且目标明确——手铐钥匙。”一名老刑侦指着地图,“他抢这个做什么?除非……他预感到自己接下来可能需要用到它?或者它本身是某种必需工具?”
技术主管则在分析数据:“移速反推非常困难。已知劫车点、最后撞击点,以及我们初步估算他从管道逃离后可能的体能消耗和移动速度。但最关键的是排水管道内部的网络复杂度和他选择路径的未知性。我们只能推测出他最大的理论活动范围,一个覆盖了老城区和近郊边缘区域的巨大扇形……但其中隐藏点和通道密布。”
物证科长语气低沉地补充:“现场提取到的弹壳与他使用的制式武器吻合,但消音手枪来源不明,是缴获的战术小队装备。手雷碎片类型明确。关键点在于,他就像在和我们玩一个‘捉迷藏’游戏,每次都精准地出现在我们包围圈的‘盲点’,并且似乎提前知道我们会布下哪些‘盲点’。这太……”
“像一个能预知未来的幽灵。”角落,一个负责信息汇总的年轻警员忍不住低声说了出来,随后立刻感到失言,噤若寒蝉。但这句话像冰锥一样刺进在场每个人的心里。这“诡异”二字,已悄然在分析报告中被具象化为一个几乎唯一能解释所有疑点的可怕假设:预知能力?
刘警监刚处理完一个现场的汇报,内线电话响起,一个极度沉静且不容置疑的声音传来:“刘警监,我是国特局第七处的魏平。‘C-7河堤’案相关资料立即完成最高级别脱密处理,所有原始物证、电子记录、现场勘察报告、涉案人员笔录,在半小时内上传至指定安全服务器。此案由国特局正式接管,地方警力转为协助封锁外围、维持秩序与公共安全。相关知密人员签署一级保密协议。现在执行。”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商量。这是来自国家特殊力量的直接接管,其效率和权限远超地方警方的想象。电话挂断的同时,指挥中心的几台核心电脑屏幕立刻显示出接入状态,正在进行绝密级别的资料自动传输。
很快,几辆没有任何标识、车窗漆黑的改装越野车驶入了市公安局的后院。从车上下来的人着装普通,但眼神锐利如鹰隼,动作干练高效。他们径直走入指挥中心的核心区域,出示了证件后,地方警方的负责人被“请”到一旁的休息室“协助了解情况”——实则是变相隔离。所有指挥权在无声中完成了交接。
魏平环视了一圈巨大的电子屏,最终目光停留在排水口管网结构的复杂视图上。他拿起一个内部通讯器,声音平淡无波:“启动‘全域生命探测’方案,优先级最高。目标特征:高感知(疑似),高移动性,目标物品:手铐钥匙串。同时,排查近48小时内全国发生的所有‘异常未遂事件’,无论大小,筛选可能与‘预判’或‘过度巧合的逃脱’相关的案例,建立关联。我需要知道他可能的‘动机’和最终目的地。”
他的目光透过巨大的屏幕,仿佛要穿透那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和流动的地下水,看向那个淤泥中潜行的身影。
“另外,”魏平对着身后一位面容冷峻的女助手低语,“查他近五年的所有记录,尤其是……有没有出现过类似‘预言应验’但未被重视或归类为巧合的事件?任何心理评估报告,医疗记录,哪怕是一句疯言疯语。把档案库里所有标记为‘能力异常’但缺乏实际证据的长期监控对象档案,再做一次深度交叉比对。” 这个人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战略级的变量。
指挥中心内地方警员的身影已被替代,氛围变得更加专业也更加冰冷,空气中只剩下服务器运行的低嗡声、敲击键盘的嗒嗒声和魏平那几乎听不清的指令。城市地表依旧警灯闪烁,封锁森严,但那只是水面之上的表象。一场由最顶级国家力量主导的、针对一个能预知未来的逃亡者的,规模更大、手段更深、也更隐蔽的围捕与反制行动,已在无声中拉开了帷幕。晨宇曦争取到的那点时间,正在被更庞大、更精确的齿轮飞速消耗。
冰冷的污水没过膝盖,裹挟着腐朽与淤泥的气息。晨宇曦在一片绝对的黑暗中移动,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免搅起过大的水花。预感的碎片在脑海中如涟漪般扩散,暂时指向安全——搜索的灯光和脚步声被厚重的管壁隔绝在水流之上很远的地方。
他背靠着一处相对干燥的检修平台,短暂喘息。刺骨的寒意被肾上腺素暂时压下。他从湿透的衣袋里掏出那个关键的钥匙串,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安心。他利落地检查了抢来的警用手枪和消音武器,更换弹匣。随后,利用黑暗中触手可及的一些管道渗出的清水,他快速清理了脸上和手上最明显的泥污。
脑海中,城市地图的轮廓浮现,与那些根据警力反应和封锁范围反向推演出的薄弱点区域交织。预知的画面在脑海中拼凑:一个位于老城区边缘,拥有复杂巷道、大量流动人口和几个废弃仓库的区域,位置正好在推算出的最大可能活动范围的核心。
那里,就是他短暂的目标。
他迅速判断了一个方向,如同一道无声的影子,再次潜入深不见底的水流和黑暗的管道网络深处。身后管道的尽头,那冰冷河水的入口方向,隐约传来大型机械抽水的轰鸣声——警方正在抽干那片区域。
但他更快。预知赋予的,不仅仅是避开眼前危机的本能,还有对时间流逝和对手步骤的精确感知。他知道,自己用惊险换来的这点先机,已经像暴露在烈日下的水滴,正在急剧蒸发。
地表之下的黑暗寂静,与地表之上那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正在这片庞大城市迷宫的两端,沿着各自的轨迹,向某个未知的交汇点飞速逼近。第二幕落下,第三幕的帷幕已在无声中,被最沉重的力量缓缓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