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腊月的京城，寒风如刀。
菠萝小薇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指，将刚绣好的牡丹手帕小心折好，放进篮子里。天色已晚，东市的张掌柜应该还在等着收这批绣品。她紧了紧身上单薄的棉衣，呵出的白气在睫毛上结了一层细霜。
"这么晚还要出去？"
少年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薇转身，看见小果叮倚在门框上，那双总是过于冷静的眼睛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深邃。虽然只有十七岁，但他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了，曾经圆润的脸庞如今棱角分明，唯有左颊那个小小的梨涡还能看出几分小时候的影子。
"张掌柜说今天必须交货，不然就不给结账了。"小薇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锅里热着粥，我给你留了块烧饼，趁热吃。"
小果叮没有接，而是走到墙角，拿起一件半旧的靛青色斗篷。"我陪你去。"
"不用，你明天还要去书院——"
"东市晚上不安全。"他不由分说地将斗篷披在她肩上，动作看似粗鲁却小心地没有弄乱她束起的发髻。
斗篷上还残留着少年身上的温度，混合着墨与松木的气息。小薇想拒绝，但一阵寒风吹来，她不由自主地裹紧了斗篷。这件是他们家最体面的一件外衣，小果叮去书院时才会穿。
"那...把烧饼带上，路上吃。"她将油纸包塞进他手里，这次他没有拒绝。
两年前那场巨变后，曾经显赫的丞相府只剩他们两人。小果叮是丞相天下无贼的亲生儿子，而她是丞相在南方巡查时收留的孤女，名义上的义女。谋反事败后，新皇念及丞相昔日功绩，赦免了这对"姐弟"的死罪，只将他们贬为庶民，没收全部家产。
世人皆道皇恩浩荡，却不知活着有时比死更艰难。
"看路。"
小果叮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从一辆疾驰而过的马车前拽回来。小薇惊魂未定，发现自己的手还被他紧紧握着。少年的手掌宽大温暖，虎口处有长期握笔留下的茧子。
"谢谢..."她轻声道谢，却没有抽回手。小果叮似乎也忘了松开，就这样牵着她穿过熙攘的街道。
东市张记绣庄的灯火还亮着。张掌柜翻看着小薇的绣品，满意地点点头："手艺又进步了。"他数出二十文钱推过来，"下个月太后寿辰，城里各家小姐都要新衣裳。你要是能绣一幅'百鸟朝凤'的屏风，我给你一两银子。"
一两银子！小薇眼睛一亮，这够他们三个月的米钱了。她正要答应，小果叮却突然开口："太费眼睛了，不接。"
"果叮！"小薇拽了拽他的袖子。
张掌柜眯起眼睛打量小果叮："小公子，你现在可不是相府少爷了。一两银子对你们这样的家庭可不是小数目。"
小果叮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小薇赶紧打圆场："张掌柜别见怪，我弟弟是心疼我。这活我接，保证按时交货。"
离开绣庄后，小果叮一直沉默不语。小薇数出十文钱塞进他手里："书院下个月要交的束脩，你先拿着。"
"我说过不需要你去接这种伤眼睛的活。"他突然停下脚步，"我可以去码头搬货。"
"胡说！"小薇难得板起脸，"你是读书的料，李夫子都说你明年乡试有望。搬货伤了手怎么写文章？"
"读书有什么用？"小果叮冷笑，"就算考中功名，谁会录用天下无贼的儿子？"
夜风吹起小薇额前的碎发，她望着少年倔强的侧脸，心中一痛。曾经意气风发的小公子，如今连梦想都不敢大声说出口。
"会好的。"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总有一天，世人会知道你是谁，而不是只记得你父亲做过什么。"
小果叮怔了怔，眼中的冰霜稍稍融化。他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回家吧，姐姐。"
这个称呼让小薇心头一暖。虽然她只比小果叮大一岁，但从被丞相带回府那天起，她就把他当作亲弟弟般疼爱。即使现在落魄至此，这份亲情也未曾改变。
回到他们位于城西的小院，小薇点亮油灯，发现小果叮的书桌上摊开着一本《春秋》，旁边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她悄悄微笑，明明那么用功，却总在她面前装作不在乎的样子。
"你先睡吧，我再练会儿字。"小果叮脱下斗篷挂好，动作忽然一顿，"这是什么？"
一块玉佩从斗篷内袋滑落出来，在油灯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小薇倒吸一口冷气，急忙去捡，却被小果叮抢先一步。
"我...我捡的。"她结结巴巴地说。
小果叮翻转玉佩，背面刻着一个精致的"林"字。他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这是林家的家徽。前兵部尚书林大人，父亲当年的死对头。"
小薇的脸色瞬间苍白。
"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果叮逼近一步，声音压得极低，"这玉佩不可能随便捡到。"
小薇咬着下唇，半晌才开口："今天...有位公子在东市撞倒了我，这玉佩从他腰间掉下来。他看起来很着急，说改日要来取..."
"然后你就答应替他保管？"小果叮冷笑，"你知不知道如果被人发现我们私藏朝廷命官的家传玉佩，会有什么后果？"
"那位公子不像坏人..."
"坏人会在脸上写字吗？"小果叮罕见地提高了声音，"父亲当年收留你时，你知道他是要谋反的'坏人'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小薇的眼睛瞬间盈满泪水，单薄的肩膀微微发抖。丞相谋反的事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禁忌，谁也不愿提起。
"对不起，我..."小果叮伸手想擦去她的眼泪，却被轻轻避开。
"你说得对。"小薇抹了抹眼睛，强挤出一个微笑，"明天我就去东市等着，把玉佩还给那位公子。你快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去书院。"
小果叮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沉默地点点头，拿着玉佩回了自己的小隔间。
夜深人静，小薇在灯下穿针引线，开始绘制"百鸟朝凤"的图样。突然，她听到隔壁传来轻微的响动。悄悄撩开布帘，她看见小果叮正就着月光研究那块玉佩，表情是从未有过的凝重。
月光下，玉佩上的"林"字泛着诡异的光泽。小果叮用指甲轻轻撬动，玉佩竟然从中间分开——里面藏着一张微型的羊皮地图。
小薇捂住嘴，不敢发出声音。她看到小果叮的眉头越皱越紧，最后将地图和玉佩一起藏进了贴身的暗袋里。
回到绣架前，小薇的心跳如鼓。她想起今天那位公子温润如玉的笑容，和他低声说的那句话："姑娘，这玉佩关系重大，请务必妥善保管。"
她本以为只是一次普通的拾金不昧，却不想卷入了一场未知的漩涡。更让她不安的是小果叮的反应——他显然认出了这张地图，而且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绣花针刺破手指，一滴血珠落在雪白的绸缎上，像极了那年丞相府满地鲜血的颜色。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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