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沉入地平线,最后一缕血色的光掠过钢筋铁骨的高架桥,在破碎的沥青路面上拖出长长的阴影。
普拉米亚的摩托车引擎声早已消失,但马提尼知道——她就在附近。
他单手扶着Jeep的方向盘,另一只手按在腰间的伯莱塔上,红瞳在昏暗的车厢内微微收缩。挡风玻璃上的弹孔灌进冷风,吹散了他额前的黑发。远处,一座废弃的炼钢厂矗立在暮色中,锈蚀的管道如同巨兽的骸骨。
“喜欢玩捉迷藏?”他冷笑一声,猛地踩下油门,车子咆哮着冲向钢厂。
炼钢厂顶楼,普拉米亚半蹲在钢梁上,狙击镜反射着最后一丝天光。她的呼吸平稳,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嘴角噙着一丝愉悦的弧度。
“真敢追来啊,狼崽子。”她低语,声音被夜风吹散。
马提尼的车在楼下急刹,他翻身跃出,没有走楼梯,而是直接攀上外墙的管道,动作迅捷如夜行的野兽。普拉米亚的狙击镜追着他的身影,却没有开枪——她在等他靠近。
“砰!”
第一枪擦着他的耳际掠过,马提尼甚至能感觉到子弹灼热的气流。他猛地侧身,单手扣住钢架,红瞳在黑暗中闪烁。
“就这点本事?”他挑衅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厂房里回荡。
普拉米亚轻笑,终于从阴影中现身。她站在钢梁尽头,黑色风衣猎猎作响,狙击枪随意地扛在肩上,另一只手却悄然摸向腰间的炸弹触发器。
“你比我想象的更有趣。”她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玩味。
马提尼眯起眼,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加速冲刺!
普拉米亚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快——在他逼近的瞬间,她猛地侧身,狙击枪的枪托狠狠砸向他的太阳穴!马提尼矮身避开,反手一记肘击,却被她格挡,随即一记膝撞顶向他的腹部。
“咳!”他闷哼一声,后退两步,嘴角渗出一丝血痕。
“你的体术不错,但还不够。”普拉米亚微笑,手指轻轻摩挲着触发器。
马提尼舔掉唇角的血,红瞳在黑暗中愈发妖异。
“是吗?”
他突然暴起,速度比之前更快!普拉米亚瞳孔一缩,本能地扣动扳机——
“砰!”
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而马提尼已经近在咫尺!他的拳头狠狠砸向她的面门,她偏头闪避,却被他另一只手扣住手腕,猛地一拧!
“咔嚓!”骨骼错位的声响清晰可闻。
普拉米亚闷哼一声,却笑了。
“你上当了。”
马提尼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的另一只手已经按下了触发器!
“轰——!!”
整座钢架结构在爆炸中震颤,火光冲天而起!马提尼被冲击波掀飞,重重撞在墙壁上,眼前一片昏黑。
而在烟尘之中,普拉米亚的身影依旧站立,尽管她的左臂无力地垂落,但她的笑容依旧从容。
“结束了,小狼崽。” 她举起手枪,对准了他的眉心。
马提尼的视野模糊了一瞬,脑海里突然闪过零碎的画面——
(乌克兰的雪原……枪……血……)
他猛地甩头,强行拉回意识。
“不……”他低笑,声音嘶哑。“还没完。”
在普拉米亚扣动扳机的刹那,他的右手猛地异变——五指化作利爪,狠狠捅穿了她的腹部!
“什——?!” 她的瞳孔骤然放大,不可置信地低头。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她的风衣。
而下一秒,爆炸的余波彻底摧毁了钢架,两人一同从高空坠落!
风声呼啸,失重感吞噬了一切。
普拉米亚在坠落中死死盯着马提尼,嘴角却勾起一抹疯狂的笑。
“下次……再玩。”
马提尼的红瞳在黑暗中闪烁,狼爪缓缓收回。
“不会有下次了。”
“轰——!!”
两人同时坠入废墟,烟尘四起。
远处,警笛声隐约传来。
而在炼钢厂的残骸中,一只染血的手缓缓从瓦砾中伸出——
……
马提尼感觉自己正陷入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世界像浸了水的油画,色彩在融化,而他正从画布的裂缝里漏下去。
他正怀疑人生中。
我是谁?我在哪?我昨晚喝的真是草莓牛奶吗?这回不会真是布兰布尔的超绝地狱牛奶吧?还是说找回身体的克丽丝想当面感谢我?
“马提尼。”
他瞬间僵住了,脑袋一卡一卡的扭过去。
撞进了一汪浅蓝色的湖泊里。
男人低头微笑时,蓬松的小卷毛在阳光下轻轻晃动。金丝眼镜完好无损的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后的目光温柔地垂落下来。
一如过去十年间做的那样。
马提尼的眼睛被烫了一下,下意识移开目光,却注意到对方的肩头开满了同瞳色的矢车菊。
那些花并不仅仅只是落在衣料上,而是直接从他的血肉之中生长出来的——隔着如此之近的距离,他甚至可以清晰地看见茎叶的脉络。
他一下子从美梦中清醒了。
声音冰冷之下是他自己都未察觉到的僵硬:“你是谁?这里是哪里?”
男人似乎无奈的笑了一下。
然后在他充满警惕的目光中伸出手,用非常轻的力道克制的摸了摸他的头。
——倒反天罡!这样逾矩的动作麦卡伦是不会做的,他果然是个冒牌货!
马提尼的内心在大喊,身体上的表现则为后退一步,躲开了这个疑似死而复生的麦卡伦的……冒牌货的魔掌。
他抱住头,一脸凶狠的瞪着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
“我很早就想这么干了。”男人一脸坦然的回望,一点也不无辜。
马提尼继续瞪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啊,怎么说呢,”男人颇为苦恼的点了点下巴——这个冒牌货居然连这种小动作都复刻了!恐怖如斯——肩上的矢车菊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花瓣,他沮丧的说,“我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毕竟一睁眼我就在这里了。”
马提尼按捺住上前摸修狗脑袋的冲动,却被对方的下一句话惊的愣在原地。
“但是小少爷,我从未想过在这里遇见你,哪怕我每天都在后悔没能陪您到成年。”
小少爷……
面对这个他早已弃用的中二称呼,他突然就没办法再称呼对方为冒牌货了。
“我们假设,这里是死后的世界。”他微抬下巴,牵着男人的手防止走丢,绕着这个纯白的地方走了一圈,果不其然发现了空气墙。
他停下了脚步,仰头笑道:“那么,麦卡伦,不,是知更鸟先生,你要试着在这里杀死我吗?”
麦卡伦的脸色骤然变得惨白,连带着矢车菊都凋零了几朵。
他定了定心神:“我从未想过杀死您。”
“所以你就选择单刀赴会,甘愿死在同僚的手里,也不愿意向我坦白说出真相?”马提尼冷笑一声,猛地拽住他的领带迫使他不得不低头。
麦卡伦看起来整个人要碎掉了。
“我…确实是……”他艰难的承认了这份被他带进坟墓却又被掀起的秘密,“……苏格兰场的卧底。”
“但我从未想过要伤害您!我发誓。”
眼看大勾勾的心已经碎成一块一块的了,马提尼抵拳咳了几声,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后退一步松开手,决定告诉他真相。
“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你的卧底身份。”
麦卡伦垂死病中惊起。
马提尼平静的给予持续暴击:“我还知道你除了学历其他都是假的,你父母双亲俱在,还有一个在美国当FBI的亲妹妹。你的悲惨身世是假的,斯卡托是你的同事伪装的,上吊的劳拉正是你的线人,她也不是你的爱人,因为你早在1975年就宣告自己是单身主义者。”
麦卡伦看起来又要碎掉一次了。
马提尼拍了拍他的胳膊,语调变得沉重起来:“我还知道你只是负责情报传递工作,在卧底期间‘杀’掉的人最后都变成了监狱里的无期徒刑犯人。本来你只需要扮演好马提尼的心腹文员这个角色直到杀青就好,结果你的上司,那头老狮子突然丧心病狂的下达了让你刺杀我的指令,你不愿意,所以选择当面质问为什么要突然撕毁和组织的和平协议,那次你正着走进门,躺着出来。”
“——是我眼睁睁看着你走向必死无疑的深渊,也是我亲手迎接和埋葬了你的身体。”他对着呼吸一滞的麦卡伦张开的怀抱,像平时一样抱住了手感超好的大勾勾。
他没有提及自己当时的判断失误,没想到官方的人居然会为了灭口杀自己的卧底。
更是决口不提自己在他死后针对整个英格兰合宪势力进行大清洗的疯狂行动。
那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他只是将呼吸打在男人的颈脖处,变声期的微哑嗓音传入麦卡伦的耳中:“哎呀呀,麦卡伦,你真是我见过的最不合格的卧底了。”
“但是呢,主人就算再嫌弃,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勾勾的。”他话音一转,变得清亮,“只要你还活着,哪怕你变成了花人,我也要带你回家的。唔,要不我回去就挖了你的坟,而你躺回去等我来挖?”
麦卡伦哭笑不得,内心却在熟悉的扎心话语中慢慢平静下来。
“您还没死,对吧?”他突然开口,语气肯定,显然是斟酌了良久才确说出口的。
“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可是在和你这个已死之人说话。”马提尼扬了扬眉毛。
麦卡伦真诚道:“因为您给我一种,‘这些话再不说就来不及说’的感觉。”
给马提尼干沉默了。
“你很聪明,麦卡伦,怪不得他们要刀掉你这个叛徒。”
他一步步倒退至空气墙,指甲变得锋利轻轻一戳,空气在波动中凹陷下去,露出后面不知通往何处的天阶。
“我要走了,麦卡伦。如果你不戳破这个事实的话,我还能再和你聊一会儿呢。”他遗憾道,看见男人肩上已渐渐散开一些光点。
麦卡伦肩头上的矢车菊重新仰起头,开出一片浅蓝色的湖泊。
“或许是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吧,只忠于真相,只忠于法律和誓言,您不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质而青睐于我吗?”
他对他负手行了一礼,蓝色的眼眸中带上一抹忧郁,他最后也只是留下了一句再单纯不过的疑惑。
“……为什么约束人类的法律最后会反过来成为人性的奴隶呢?”
他的声音消散在一片光晕之中。
“……真是的,都到最后了,也不和我好好告别。”马提尼小声骂着他无情,却在转身时一顿,突然摸向自己的口袋。
摊开手掌,是一朵小小的蓝色的矢车菊。
“嘛,总算知道要和主人说晚安了。”
他将手揣回口袋,踏上天阶,回望不知何时出现的一大片清明澄澈的蓝色湖泊。
——下辈子,别当鸟了,当片不会说话的湖挺好的。
他双手插兜转身离去,一步步踏上天阶,没有再回头。
一步踏入光门,他踩在厚厚的积雪上,因突如其来的温度转变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踩下一圈脚印,雪地?是祖母还是……
“小舅舅!”
他露出微笑,回头望去。
穿着小洋裙的金发小女孩,正毫不吝啬地朝自己露出天使般的笑容。
——是克丽丝啊。
他被对方扑了个满怀,好笑的看着把小雪人戴在头顶像一个造型独特的王冠的克丽丝。
他张了张嘴,想调侃她的雪人王冠,却在对方纯真热情的目光下失了声。
按理说,他今天刚为克丽丝夺回身体,以为自己一定有很多话想和她说,可如今见到和记忆中如出一辙的模样,他不知为何突然就很想给这个十岁小女孩一个拥抱。
不是为了什么,仅仅是为了一个过分幼稚的约定——
“说好每天陪我喝草莓牛奶的,你失约了,克丽丝。”他抱住女孩轻声抱怨道。
狼谷OkamiyaOn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