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30日 晴 微风（2号矿脉探索一半）
我梦见父亲了。
他的声音在梦里格外清晰，仿佛就站在我耳边："诺顿，你生来不凡。"——这句话他生前常说，像是某种固执的预言，又像是对命运的挑衅。
梦醒后，矿洞的黑暗压得我喘不过气。我靠在潮湿的岩壁上，任由记忆如煤灰般簌簌落下。
那是个普通的黄昏，父亲难得提前回家。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在他褪色的工装帽上镀了一层金边。母亲在厨房里忙活，铁锅里的豆子炖土豆咕嘟作响，偶尔浮起一两块珍贵的牛肉。"马上就好了，亲爱的你先陪诺诺玩会儿。"她的声音混着炊烟的暖意，是记忆里最温柔的背景音。
父亲每月只能回来一次。对矿工家庭而言，这短暂的重聚比任何节日都珍贵。他总会带些稀奇古怪的"礼物"：有时是半本被雨水泡涨的《基础地质学》，有时是用废铁皮拗成的小模型。最难忘的是他某次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发黄的纸页，边缘还沾着监工办公室地毯的咖啡渍。"多学点，没坏处。"他说这话时，指甲缝里的煤灰在夕阳下像细小的黑钻。
邻居老汤姆常扛着柴火来换母亲的蓝莓果酱——她熬的果酱甜里带酸，能让人暂时忘记矿区的苦。每当看见我在煤油灯下看书，老汤姆就会摇头："让孩子下矿吧，多双手多份工钱。"父亲这时总会把帽子往桌上一扣："我们的诺诺要当医生的。"
深夜的煤油灯会把这些话照得格外明亮。父亲盘腿坐在床沿，说起他给贵族少爷当伴读的童年："你爷爷是车夫，但那家的老爷心善......"煤油灯在他瞳孔里跳动，"诺顿，矿工的儿子也能成为律师、学者，或是任何你想成为的人。"
那时的我相信，这样闪着微光的日子会永远持续下去。
......
停下。
岩壁渗出的水珠滴在记录本上，晕开了刚写下的数据。2号矿脉的断层比预想的更复杂，去年在旧书摊淘到的《沉积岩层构造》里似乎提到过类似的地貌......
5月10日 雨 微风（2号矿脉探索完成）
雨水在矿洞口织成灰蒙蒙的帘子。我站在阴影里，突然很想把安全帽砸向岩壁。
又梦见父亲死的那天了。
巷道坍塌的轰鸣至今还在耳膜上震动。急救队抬出来的那具尸体，工牌号码还清晰可辨，可脸已经......葬礼上，母亲一滴眼泪都没掉。直到第七天清晨，我发现她的梳妆台空了，只留下半瓶没带走的果酱。
真好啊，终于只需要喂饱自己这具行尸走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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矿工休息室里飘着劣质烟草的味道。我缩在角落翻书时，听见他们在打赌："那书呆子今天会不会又躲着发薪员？"
他们恨我。恨我的工钱总比他们多，恨我能看懂岩层图纸，最恨的是——用老汤姆的话说——"你眼里有火，烧得我们难受"。上周他们把我的《地质笔记》扔进洗矿池时，我竟感到一丝解脱。看啊，这就是父亲说的"不凡"？
......
发薪日的办公室总是弥漫着汗臭和贪婪。我故意等到最后一刻才去。账簿显示，上次发现的三叶虫化石已经以12先令成交，加上这个月的工资——足够买那套德国产的地质罗盘了。或许还能添本二手《古生物图谱》？
抚摸记录本上被水渍晕开的页码时，我突然笑出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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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那些蛆虫继续在烂泥里蠕动吧。只是商人又要多等几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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