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晚上七点五十,程叙站在一栋破旧的老式公寓前,再三确认地址。楼道里飘着油烟和潮湿的气味,墙上的涂鸦张牙舞爪。他小心翼翼地走下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音乐声越来越响——失真的吉他,狂躁的鼓点,还有周野的嗓音,比昨天更加放肆。
推开那扇贴满乐队海报的铁门,程叙瞬间被声浪淹没。昏暗的灯光下,十几个人随着音乐晃动,空气中弥漫着啤酒和香烟的味道。舞台——如果那个三十公分高的木板台能被称为舞台的话——上周野正抱着吉他嘶吼,汗水将他的黑发黏在额头上,T恤湿透了贴在身上。
程叙站在门口,感到自己格格不入。他的定制西装和这里破旧的皮夹克形成鲜明对比,几个女孩好奇地打量着他,窃窃私语。
一曲终了,周野跳下舞台,径直走向程叙。
"你真的来了。"他随手抓起一瓶啤酒灌了一口,喉结上下滚动,"我还以为你会被吓跑。"
程叙强迫自己不要后退:"我们说好了。"
周野咧嘴笑了,把啤酒塞进程叙手里:"那就喝完这个,然后谈谈你的'毕业作品'。"
啤酒苦涩的味道让程叙皱眉,但他还是喝了一大口。周野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大笑,顺手揽过他的肩膀:"来吧,钢琴王子,带你看看我的工作室。"
被周野触碰的地方像被烙铁烫到,程叙浑身僵硬,却奇异地没有挣脱。周野的手很热,隔着西装布料都能感受到温度。
所谓的"工作室"不过是地下室角落用隔板围出的小空间,放着一台老旧的电子琴、几个效果器和一堆散落的乐谱。墙上贴满了手写的歌词和照片,程叙注意到其中一张是一个小女孩和周野的合影,女孩坐在轮椅上,笑容明亮。
"我妹妹。"周野顺着他的目光解释,"她喜欢你的学校,说那里的喷泉很漂亮。"
程叙不知如何回应,只好转向那些乐谱:"这些都是你的创作?"
"嗯哼。"周野随意地坐在桌子上,长腿晃荡,"不过估计入不了你的法眼。"
程叙拿起最上面的一张,上面潦草地写着《给西装先生的布鲁斯》。他惊讶地抬头,正对上周野带着笑意的眼睛。
"昨晚写的。"周野轻松地说,好像这没什么大不了,"听完你的电话。"
程叙低头看谱子,不由自主地哼唱起来。简单的和弦进行,却有着出人意料的转调,歌词直白得近乎粗鲁,却意外地打动人心。
"怎么样?"周野跳下桌子,站得极近,程叙能闻到他身上混合着汗水、啤酒和廉价古龙水的气味。
"......太随意了。"程叙诚实地说,"但......"
"但有灵魂?"周野替他补充,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闪发亮。
程叙没有否认。他放下乐谱,从公文包里取出自己的作品:"这是我的毕业作品。"
周野接过来,眉头越皱越紧:"这他妈是乐谱还是数学公式?"他指着一段复杂的变奏,"这里,还有这里,简直像被尺子量出来的。"
程叙感到一阵恼怒:"这是严谨的作曲。"
"这是音乐的防腐剂。"周野把乐谱扔在桌上,"告诉我,程叙,你上一次为音乐哭是什么时候?"
这个问题像一记耳光。程叙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看吧。"周野摇摇头,"明天开始,每晚七点。我会教你什么是活着的音乐。"
"我不需要——"
"你需要。"周野打断他,突然严肃起来,"否则你不会来找我,一个地下室的'噪音制造者'。"
程叙沉默了。周野说得对,他确实需要一些自己无法创造的东西——那种他在雨中第一次听到的,野蛮生长的生命力。
"一个月。"程叙最终妥协,"我的答辩在一个月后。"
周野露出胜利的笑容,伸出手:"合作愉快,钢琴王子。"
程叙握住那只手,感到一种奇异的电流从接触点蔓延开来。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会把自己带向何方,但此刻,在昏暗的地下室里,在周野灼人的目光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比完美音符更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