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同融化的蜂蜜,黏稠地涂满了镇广场的旧舞台,褪色的红横幅在热风中啪啪作响,像是某种不甘寂寞的抗议。
“第七号选手,周诗雨——”报幕员的声音拖得老长,混进劣质音响里噼里啪啦的电流声,显得格外刺耳。
蓝裙子的裙摆刚蹭到舞台边缘翘起的铁钉,周诗雨就踉跄着跌入了聚光灯的白炽光芒中。洗得发白的裙摆在她踉跄的动作中飘了起来,露出磨破边的白色帆布鞋,鞋尖还沾着些许泥土。
嗑瓜子的胖大婶突然开口,瓜子壳从她指缝间簌簌落下,“又是老周家的丫头?去年忘词那个?”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让周围几排的人都听见。折叠椅吱呀作响,评委席上的黑衬衫男人合上笔记本,手机屏幕亮着返程车票的购票页面,指尖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停住。
周诗雨的手指在裙边来回蹭了三下,像是要擦掉什么东西,又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生锈的麦克风架突然倾斜,她慌忙伸手去扶,话筒撞在金属支架上,刺耳的嗡鸣炸开在观众耳边。前排穿校服的男生捂住耳朵,他妈妈手里的冰红茶瓶子被捏得咔咔作响。
“开始吧。”中间的女评委转着圆珠笔,语调平淡得像锅里煮开的水。她面前摊开的评分表上,前六个选手的分数整齐得像是用尺子比着打的,每一个数字都冷冰冰地躺在格子里。
前奏响起时,周诗雨闭上了眼睛。
这是母亲常哼的采茶调改编曲。报名那天,文化站站长皱着眉头说太土,硬塞给她一张《在希望的田野上》的复印谱。汗水从额头滑落,把油墨晕开了,她盯着模糊的第五小节,突然发现乐谱上的音符像是在嘲笑她。
“三月里来——”第一个音一出口,就飘得不成调子。
卖冰棍的老头摇摇头,炭火炉里的火星子忽地爆了一声,像是替他表达不满。黑衬衫男人把手机揣进兜里,塑料折叠椅发出一声解脱般的呻吟。“下去吧!”后排的小孩尖叫起来,不知谁扔的矿泉水瓶滚到舞台边缘,在周诗雨脚边慢悠悠地打着转。
泛黄的乐谱忽然被风卷向侧幕,像一只被击中的鸟。
评委们同时抬头,女评委的圆珠笔骨碌碌滚到地上。没有伴奏的声音在燥热的空气中劈开一道缝隙:“茶芽尖尖碰着露长……”周诗雨的嗓音忽然有了形状,像清晨掠过茶山的雾气,轻柔却带着韧性。
黑衬衫男人的手机从口袋里滑了出来,购票页面显示“距发车还有1小时28分”。
第一滴雨砸在麦克风上的时候,卖冰棍的老头正要点烟。火苗在潮湿的空气里挣扎了两下,熄灭了。他保持着按打火机的姿势,看着雨点把舞台灯光折射成破碎的彩虹。暴雨来得又急又猛,像是谁把天捅了个窟窿。
评委席的遮阳棚也开始漏水,女评委的评分表被雨水浸透,蓝墨水晕染出模糊的山脉。但人群却没有散去,伞与伞碰撞的声音奇异地应和着歌声的节奏。
“这丫头……”文化站站长忘了擦顺着下巴滴落的雨水。他想起二十年前县剧团来招人,自己因为紧张在独舞环节崴了脚。而此刻,周诗雨的刘海黏在额头上,雨水顺着睫毛往眼睛里钻。她的视线穿过雨帘,看见黑衬衫男人不知何时站到了舞台侧边,举着手机的手电筒照向摇摇欲坠的麦克风架。
生锈的金属在强光下泛着潮湿的光泽,像某种沉睡多年突然苏醒的怪物。
最后一句歌词混着雨水咽下去时,台下安静得能听见雨滴砸在伞布上的闷响。然后,掌声从卖冰棍的老头开始,他拍手的动作带动炭炉里未熄的火星飞扬起来。
黑衬衫男人踩着积水走过来,皮鞋踩碎了舞台灯光的倒影。他递过一张名片,上面的烫金字体在雨里闪着光,“陈默,星耀娱乐。”他的声音低沉,“你该站在万人体育场。”
周诗雨去接名片的手指冻得发僵,差点碰翻对方另一只手里的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购票页面,“取消订单”的红色按钮亮得刺眼。
边缘的药店亮起霓虹灯,蓝光透过雨帘在积水中扭曲成母亲常吃的药名。周诗雨把湿透的名片攥在手心里,烫金字体印进掌纹的触感让她突然打了个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