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长生者
"你们听说了吗?城东林家小姐的病又发作了,那惨叫声,啧啧,隔着三条街都能听见。"
"可不是,每月十五准时发作,比打更的都准。请了多少大夫,连京城来的御医都摇头,说是从没见过这般怪病。"
茶楼里,几个粗布衣衫的汉子围坐一桌,就着花生米和劣酒闲谈。我坐在角落,龙鳞伞靠在桌边,伞尖轻轻点地。茶碗里的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我十八岁模样的脸庞。
"要我说,这林家怕是遭了什么邪祟。"一个满脸麻子的男人压低声音,"我表舅在林府当差,说小姐发病时,那眼睛会变成全黑的,嘴里说的都是听不懂的鬼话。"
"嘘!小声点!"同伴紧张地四下张望,"这要是让林家听见,你表舅的差事还要不要了?"
我轻轻抿了口茶,苦涩在舌尖蔓延。一千多年来,我尝过无数种茶,这种最便宜的粗茶反而最接近我记忆中的味道——如果那些零星的碎片还能被称为记忆的话。
"要是'神'在就好了。"麻子脸突然说。
"神?"同伴们面面相觑。
"就是那个长生者啊!活了一千多年,手持龙鳞伞的'神'!"麻子脸兴奋起来,"传说她什么咒术都会解,什么邪祟都能除。要是她肯出手,林家小姐的病肯定能好。"
我垂下眼睑,长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又是这种议论,从我记事起——或者说从我有记忆以来,人们就总是这样谈论我。在吃饭时,在谈笑间,在睡前故事里。世间最后一个长生者,活了一千多年却永远十八岁的"神"。
可笑的是,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南简"是不是我的真名。我只记得醒来时手中握着这把龙鳞伞,伞骨冰凉如玉,伞面漆黑如夜,每一片鳞纹都像是活物的皮肤。后来我才知道,这是用尢龙的骨头制成,世间仅此一把。
"得了吧,谁见过'神'啊?都是骗小孩的故事。"同伴嗤之以鼻。
"我爷爷说他爷爷的爷爷见过!"麻子脸不服气地争辩,"说是在北境雪山之巅,看见一个穿白衣的姑娘撑着黑伞站在悬崖边,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放下几枚铜钱,拿起龙鳞伞起身。茶楼里的喧嚣声突然小了些,有人偷偷打量我。不是因为认出了我——没人能认出"神",而是因为我这一身素白长衫与漆黑龙鳞伞的对比太过醒目。
走出茶楼,夏末的阳光依然毒辣。我撑开伞,阴影立刻笼罩全身。伞面上细密的龙鳞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光,普通人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它们在呼吸,在汲取空气中的灵力。
林家。我在心中默念这个名字。城东林家小姐的病,每月十五发作,眼睛变黑,说鬼话...这些症状太熟悉了,熟悉得让我胸口发紧。我的记忆碎片中,有一段模糊的影像:一个女子跪在血阵中央,周围站着七个黑影,他们口中念着我听不懂的咒语,而那女子的眼睛...正是全黑的。
封魄咒。这个名词突然跳进我的脑海。我停住脚步,伞面微微倾斜。是的,封魄咒。将人的三魂七魄封印在体内,每月十五阴气最盛时,魂魄会互相撕咬,那种痛苦足以让最坚强的人发狂。
而林家,就在前面两条街外。
我调整伞的角度,让阴影完全遮住我的脸。街上行人匆匆,没人注意一个撑伞的少女。一千多年来,我学会的最重要的事就是如何不被注意——尽管人们总在谈论"神",却没人能认出走在他们中间的我。
转过街角,林家的朱漆大门已经映入眼帘。府邸气派非凡,但在我眼中,整座宅院都被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笼罩。那是咒术的气息,古老而恶毒。
我站在街对面的一棵老槐树下,闭眼感受那咒术的波动。熟悉,太熟悉了。就像听到一首儿时听过却忘了名字的歌谣,旋律一起,身体就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
"这位姑娘..."
我猛地睁开眼,一个背着书箱的说书人站在我面前,好奇地打量我的伞。
"这伞...可否让老朽一观?"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龙鳞伞在我手中微微震动,警告着不必要的接触。
说书人的眼睛越睁越大,他突然踉跄后退两步,指着我的伞结结巴巴地说:"龙、龙鳞纹...尢龙骨...这不可能...你是...你是..."
我手腕一翻,伞面旋转,一道无形的屏障将我们与外界隔开。说书人跌坐在地,满脸惊恐与敬畏。
"神..."他几乎是用气音说出了这个字。
我轻轻摇头,竖起一根手指抵在唇前。说书人立刻噤若寒蝉,只是不停地磕头。
"林家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开口,声音清冷如雪山融水。
"回、回神的话,"说书人额头抵地,"林家三代单传,到这一代只有一位小姐,名唤林萱。从半年前开始,每月十五必发怪病,请遍名医都束手无策。有传言说...说是林老爷年轻时得罪了什么人..."
我望向林府大门,那灰雾在我眼中越发浓重。不是得罪什么人那么简单。封魄咒是上古禁术,施咒者需以自身精血为引,代价极大。若非深仇大恨,没人会下这种咒。
而且,这咒术的手法...我太熟悉了。
"今日初几?"我突然问道。
"回神的话,今日十四。"
明日就是十五。我握紧伞柄,做了一个一千多年来很少做的决定——我要主动介入凡人的事。
"你。"我看向仍跪在地上的说书人,"今日没见过我,明白吗?"
说书人连连点头,等我撤去屏障,他再抬头时,槐树下已空无一人。只有一片漆黑的龙鳞缓缓飘落,还未触地就化作了青烟。
而此时,我已站在林府的围墙上,龙鳞伞在手中发出低沉的嗡鸣。府中的咒术气息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却在触及伞面时纷纷退散。
在那些灰雾最浓郁处,我看到了记忆的碎片在闪烁。林家,或许就是解开我千年记忆之谜的钥匙。
明日月圆,封魄咒发作之时,我将亲眼见证这诅咒的真面目——也许,也会见到下咒之人。
伞尖轻点瓦片,我无声地落入林府内院。一千多年来,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接近过去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