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卷着碎雪,簌簌地落在藏海的肩头。他身形晃了晃,指尖死死扣住身旁的柱子,指节泛白,仿佛稍一松手,整个人便会坠入无边的黑暗。
望舒见状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赵望舒哥,别怕,月奴会陪着你的。
赵望舒爹爹和娘亲他们也会看着我们的。
藏海闭了闭眼,喉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
庄芦隐最后的话语,像一把钝刀,一遍又一遍地剐着他的心。
是啊……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立志继承父亲衣钵的稚奴了。他成了什么?一个在权谋泥沼里挣扎的怪物,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傀儡
若他死了……该如何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
这个念头如毒蛇般缠绕上来,他呼吸一滞,胸口剧烈起伏,几乎站立不住。望舒紧紧攥着他的衣袖,可她的温度却驱不散他骨子里的冷
就在他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刹那——
头顶的雪,忽然停了。
一道身影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伞面微倾,替他挡去了漫天风雪。
他缓缓抬头,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傅知白蹲下身,伞依旧稳稳地撑在他们头顶。她的发梢沾了雪,眉目却比这寒冬温暖。
赵望舒阿蛮姐姐~
月奴哽咽着唤她,眼泪终于落了下来。
傅知白伸手,轻轻拂去两人肩上的雪,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傅知白雪下大了,我来接你们回家了。
那一瞬,藏海再也压抑不住翻涌的情绪,猛地伸手,死死抱住了她。
月奴也扑了过来,三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这些年所有的孤独、恐惧、委屈,全都倾泻在这一刻的怀抱里
傅知白没有躲,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他们的泪水浸湿她的衣襟。她抬手,轻轻拍了拍二人的后背,低声道
傅知白别怕~我陪着你们。
风雪依旧肆虐,可他们的悲伤终于有了归处。
从此以后,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
这世间大雪漫天,总有一人为他们而来,总有一盏灯,为他们而亮。
郡主府
傅知白将两人推进热气氤氲的浴房,又吩咐厨房熬了浓浓的姜汤,这才转身回到正院。
廊下的风灯在雪夜里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是要把这些年独自走过的路都刻在地上。
林姑姑捧着鎏金汤婆子进来时,正看见她家郡主站在窗前出神。
雪花扑簌簌地打在窗纸上,那单薄的身影仿佛随时会融进这片苍茫里。
老妇人鼻尖一酸,连忙将滚烫的汤婆子塞进她冰凉的掌心,又抖开那件雪白的狐裘仔细裹住她。
"地笼才烧起来,郡主仔细着凉。"林姑姑说着蹲下身,将炭盆往她脚边挪了挪。跳动的火光映着傅知白苍白的脸,终于镀上些暖色。
老妇人望着她眼下淡淡的青影,终是没忍住:"老奴记得,郡主原说要冷着心的..."
赵望舒林姑姑。
傅知白忽然轻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汤婆子上的缠枝纹。
傅知白您看外头这雪,若是没人撑伞,该多冷啊。
“可我的小阿蛮,谁来心疼你啊~”
傅知白不是还有林姑姑呢吗~
林女史这时候也忍不住自己心中的痛苦。
林姑姑的眼泪倏地落了下来。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三岁的小团子攥着娘亲冰冷的指尖不哭不闹。
想起六岁时父亲战死穿着孝服站在灵堂里,还没有供桌高的小人儿;
想起蒯夫人每次来都要亲手给她梳的双丫髻,想起蒯家小公子偷偷塞来的糖人
可我的小阿蛮..."老妇人颤抖着去握她的手,触到满掌旧茧,"这些年,谁给你撑过伞呢?"
窗外风雪呜咽。傅知白望着琉璃灯罩里将熄的烛火,恍惚又看见那年蒯家的大火。
~千羽卫护着她离开却接到消息,傅之松为了让陛下打消对他的忌惮,亲自她回了中州
中州那地方她不知道受了多少苦,最后才将信传给了林姑姑
林姑姑跪在陛下的含章殿前声声泣血才让帝王得知了真相。
她被接回了京都,得帝王亲自照料。
可林姑姑从未想过这只是从一个深渊跌倒了另一个深渊罢了。
太后皇帝争权,小郡主彻底成为了皇室最好的刀。
刀刃不会疼,所以没人问过她疼不疼。
汤婆子突然烫得惊人。傅知白眨了眨眼,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砸在了上面。
“好了,老奴不说了,老奴先去给你们炖碗鸡汤,暖暖胃”
傅知白好~
傅知白原以为今夜他们兄妹二人需要独处,正欲熄灯时,却听见门外传来轻叩。
门扉一开,风雪裹着两道身影卷入室内,藏海玄色大氅上还凝着霜花,赵望舒则抱着个软枕,眼眶微红地望着她。
傅知白怎么了???
她话音未落,小姑娘已经扑过来攥住她的衣袖。
赵望舒阿蛮姐姐……
赵望舒声音闷在她衣料里
赵望舒我和哥哥想同你待一会儿。就一会儿,好不好???
傅知白心头一软,转身吩咐侍女搬来三个藤编小凳。
炭火在地笼里烧得正旺,火光将三人的影子投在茜纱窗上,恍惚间竟与十年前蒯家暖阁里的剪影重叠。
傅知白庄芦隐说的那些话,你们莫要放在心上。
傅知白拨了拨银丝炭,火星子溅起来照亮她沉静的侧脸
傅知白不过是败犬的诛心之论。
藏海忽然低笑一声,火光映出他眼底翻涌的暗潮
藏海可他说的......
骨节分明的手攥紧膝头衣料声音中带着颤抖
藏海确有几分真~
一只温热的手突然覆上他紧绷的指节。傅知白握着他的手,掌心薄茧摩挲过他腕间陈年疤痕
傅知白有什么道理~若蒯叔叔还在,只会心疼你这一路的艰难。
她声音很轻,却像淬火的刀为他破开身上的一切阴冷枷锁。
傅知白而不是觉得你心狠手辣
赵望舒阿蛮姐姐说的没错。
赵望舒忽然挤进两人之间,发梢带着澡豆的清香
赵望舒哥哥是最好的哥哥!
藏海喉结滚动,半晌才哑声道
藏海我家的第一个大仇很快就能报了。
傅知白身形微滞,却将他的手握得更紧。赵望舒已经自发地偎过来,毛茸茸的脑袋靠在她肩头。
三人影子在墙上融成一团,像极了那年隆冬,蒯叔叔围着狐裘讲西域见闻,赵姨端着蜜饯果子笑眼看他们闹作一团,炭盆里煨着的红薯飘出甜香......
而今夜只有地笼炭火噼啪作响。但傅知白分明闻到了记忆里的红薯香。
藏海的手渐渐回温,赵望舒在她颈窝蹭了蹭原来长辈们留下的温度,一直都在他们相贴的掌心里。
窗外雪落无声,而有些温暖,从来不需要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