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默站在浴室的镜子前刷牙，薄荷味的牙膏泡沫溢出嘴角。他机械地上下移动手臂，眼睛半闭着，还沉浸在昨晚熬夜赶方案的困倦中。公寓里只有电动牙刷的嗡嗡声和水龙头偶尔的滴水声。
突然，他的动作顿住了。
镜子里的自己还在继续刷牙。
程默瞪大眼睛，镜子里的"他"也瞪大眼睛——但慢了半拍。那不是反射应有的同步，而像是网络视频通话中的延迟。更可怕的是，当他停止刷牙动作时，镜中的"他"又多刷了两下才停下。
"什么鬼..."程默低声呢喃，伸手触碰镜面。冰凉的玻璃触感真实无比，他的指尖与镜中指尖完美对接，看不出任何异常。
但当他抽回手时，镜中的"他"——笑了。
一个程默绝对没有做出的表情。镜中人嘴角上扬，眼睛微眯，露出一个他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近乎嘲讽的笑容。程默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肌肉紧绷，没有任何笑的迹象。
"操！"他猛地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毛巾架。金属架砸在地上发出巨响，程默的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他再次看向镜子——现在一切正常了。镜中的他面色苍白，嘴唇颤抖，完全是一副受惊过度的样子。
"睡眠不足产生幻觉了..."程默自言自语，弯腰捡起毛巾架。他决定今天早点上床，也许该请个假休息一下。最近项目压力确实太大了。
但当他直起身时，余光瞥见镜中的"他"并没有跟随他弯腰，而是一直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真实的他。
程默夺门而出，甚至没来得及漱口。
办公室里，程默第三次把咖啡洒在键盘上。
"程哥，你没事吧？脸色很差啊。"同事小林递来一包纸巾，"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会儿？"
"没事，就是没睡好。"程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用纸巾吸干键盘上的液体。他的余光不断扫过办公室各处反光的表面——电脑屏幕、手机黑屏、窗户玻璃——生怕再看到那个不服从物理规律的"自己"。
一整天，程默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他拒绝了同事的午餐邀请，独自躲在会议室里啃三明治。每当经过反光物体时，他都刻意避开视线。理智告诉他早上只是幻觉，但直觉却尖叫着警告他事情没那么简单。
下班回家的地铁上，程默盯着对面窗户中自己的倒影。倒影正常地模仿着他的每一个动作，没有延迟，没有自主行为。他长舒一口气，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一定是工作压力太大了，也许他该听苏芮的建议去看看心理医生...
"你终于注意到我了。"
程默猛地睁开眼睛。地铁里人不多，最近的乘客也在三米开外，不可能有人对他耳语。但那声音清晰得就像有人贴着他耳朵说话——更诡异的是，那声音分明是他自己的，却又微妙地不同，带着一丝他从未听过的轻佻和自信。
程默的手开始发抖。他死死盯着对面窗户，倒影中的自己平静地回望着他。但就在他即将移开视线的一瞬间，他看到——他发誓他看到了——倒影的嘴唇动了动，无声地说："回家见。"
程默提前两站下了车，在路边长椅上坐了半小时才平复呼吸。天色已晚，他不得不叫了辆出租车回家。
公寓里一片漆黑。程默打开所有灯，检查每个房间，甚至查看了衣柜和床底。确认只有自己后，他锁好门窗，拉上所有窗帘，确保没有任何反光表面暴露在外。然后他瘫在沙发上，打开电视随便调到一个吵闹的综艺节目，试图用噪音填满空荡的公寓。
午夜十二点，程默终于鼓起勇气去浴室洗漱。他刻意不看向镜子，低头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让他清醒了几分。
"你在害怕什么？"
程默僵住了。声音从镜子的方向传来。他缓缓抬头，看到镜中的自己正环抱双臂，歪头看着他——一个他绝对没有做的姿势。
"你是谁？"程默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嘶哑。
镜中人笑了："我是你，也不是你。我是你锁在心底的那个自己。你可以叫我莫沉。"
"莫沉？"程默重复这个发音相近却意义相反的名字，"这是我的幻觉，我压力太大了..."
"否认是愚蠢的。"莫沉向前倾身，尽管镜面纹丝不动，程默却有种对方真的在靠近的错觉，"我比你诚实，比你勇敢，比你更懂怎么活。看看你这可悲的生活——朝九晚五的社畜，没有朋友，没有恋人，连养只猫都不敢，生怕承担不起责任。"
程默的拳头砸在镜面上："闭嘴！"
疼痛从指关节传来，镜子完好无损。莫沉只是挑了挑眉："愤怒也是我的一部分，但你连发泄都这么克制。你知道我为什么今天出现吗？"
程默没有回答，他死死盯着对方，心跳如雷。
"因为明天。"莫沉的笑容扩大了，那是一个程默从未在自己脸上见过的、近乎狰狞的笑容，"明天的客户演示，你准备了三个月的方案。你害怕搞砸，害怕被否定，害怕像五年前那样一败涂地。你的恐惧如此强烈，终于给了我出来的机会。"
"我不会搞砸的。"程默咬牙道。
"不，你不会。"莫沉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光，"因为明天我会替你出席。看看我们谁能做得更好，嗯？"
程默猛地拉上浴帘，逃也似地离开浴室。他一夜未眠，睁眼到天亮。
第二天早晨，程默站在衣柜前犹豫不决。平时他会选择保守的深蓝色衬衫和灰色西装，但今天他的手指不自觉地移向那件只买来从未穿过的酒红色衬衫。
"不。"他猛地收回手，拿出惯常的蓝色衬衫。穿衣时他刻意避开全身镜，但系领带时还是在门厅的装饰镜中看到了自己——镜中的他穿着那件酒红色衬衫，正对他眨眼。
程默低头确认自己确实穿着蓝色衬衫，再抬头时，镜中影像又恢复了正常。他深呼一口气，拿起公文包出门。
公司的演示会议室里坐满了人。程默的直属上司张总、市场部总监、还有最重要的客户——科瑞科技的副总裁和技术团队。这是他三个月来呕心沥血的AI优化方案，关系到公司明年最大的订单。
"程默，你还好吗？脸色很差。"张总小声问。
"我没事，谢谢关心。"程默清了清嗓子，插好U盘，等待投影仪启动。他的手心全是汗，演讲稿在脑中不断重组又散开。他想起莫沉的话，恐惧像冷水一样漫过脊背。
"那么，下面由我们的技术主管程默为大家介绍'天眼'系统的优化方案。"张总做了简短的介绍，会议室里响起礼貌的掌声。
程默站起来，走向演讲台。就在这时，一阵眩晕袭来。他扶住桌子边缘，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抽离——不，不是抽离，是被推开。他的视野突然分裂成两部分：一部分是正常的会议室景象，另一部分则像是从第三视角看着自己。
然后，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站直了身体，整了整领带——那件不知何时变成了酒红色的衬衫——露出一个程默绝不会有的自信笑容。
"谢谢张总。各位上午好。""程默"开口了，声音比他平时低沉，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腔调，"在开始前我想说，PPT太无聊了，让我们来点真正的演示如何？"
会议室里一片惊讶的低语。张总皱起眉头，但科瑞的副总裁却露出了感兴趣的表情。
程默——真正的程默——感觉自己像被困在透明箱子里，能看能听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绝望地看着"自己"拔掉U盘，直接登录公司服务器调出测试环境，开始现场演示。
"你们的痛点在于传统AI学习曲线过长，对吧？""程默"流畅地操作系统，调出代码界面做实时修改，"我跳过了中间十二页PPT，因为那都是废话。核心问题在这里——"
接下来的四十五分钟里，"程默"完成了一场程默做梦都不敢想的完美演示。他不仅展示了方案，还现场根据客户反馈做出调整，甚至开玩笑调侃了科瑞技术团队提出的几个问题。会议室里笑声不断，科瑞副总裁的眼睛越来越亮。
而真正的程默在内心尖叫，拼命想夺回控制权却无能为力。他能感受到莫沉的每一个念头，每一次决策，却像旁观者一样被动。最可怕的是，他不得不承认莫沉做得比他更好——更自信，更有魅力，更...像他一直想成为却不敢成为的那个人。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们的方案能节省贵公司至少40%的算力成本。""程默"总结道，轻松地靠在演讲台上，"有问题吗？或者我们可以直接讨论合同细节了？"
科瑞副总裁带头鼓掌："精彩！这是我参加过最棒的方案演示。张总，你们这位程主管真是人才啊！"
张总惊讶又满意的表情让程默心如刀割。那是他渴望了多年的认可，现在却被一个冒牌货轻易获得。
会议结束后，同事们围上来祝贺。"程哥，没想到你这么会演讲！""平时深藏不露啊！""今晚必须庆祝一下！"
"程默"一一应对，甚至约了几个同事下班后去酒吧。而真正的程默在内心崩溃地发现：莫沉不打算把身体还给他了。
直到深夜，酩酊大醉的"程默"才回到公寓。镜子里，程默终于重新获得了控制权，他惊恐地看着镜中那个领带松散、眼神迷离的自己。
"怎么样，喜欢我的表演吗？"莫沉的声音直接在他脑海中响起，不再需要镜子作为媒介，"看看他们多喜欢我——比你强多了，不是吗？"
程默跪在马桶边呕吐，酒精和恐惧双重作用下的身体颤抖不已。吐完后他抬头，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莫沉正对他冷笑。
"游戏才刚开始，程默。"莫沉的声音如同耳语，"或者我该说——这是我的身体了。"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