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皇城连下了三日雪。
裴雪宴站在藏书阁外的回廊上，肩头积了薄薄一层雪沫。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已经一个时辰，里面断续传来琴音，时而清越如泉，时而嘶哑如裂帛。
"云大人还是不肯见客？"小太监捧着药盏瑟缩在廊柱旁。
裴雪宴摇头，接过药盏："给我吧。"
他轻叩门扉，琴声戛然而止。等了半晌，里面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进"。推门而入的瞬间，浓烈的龙脑香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云寄桑背对着门坐在琴案前，白衣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后颈一片诡异的青纹——那花纹比三日前又蔓延了几分。
"药放那儿。"云寄桑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裴雪宴将药盏放在几案上，目光扫过地上几滩未干的血迹。他忽然大步上前，一把扣住云寄桑手腕。袖口滑落，露出已经蔓延到手肘的青桑花纹路，皮肤下隐约有蓝光流动。
"这就是你说的'控制住了'？"裴雪宴声音发紧。
云寄桑试图抽回手，却因虚弱而失败。他垂下眼睛，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北狄祭司血脉每月朔望本就会发作，过了这几日就好。"
"撒谎。"裴雪宴扯开他的衣领，青纹已经蔓延到心口，形成半个诡异的图腾，"苏衍之查过了，普通祭司血脉根本不会这样。你这是——"
"大祭司直系血脉的'返祖现象'。"云寄桑平静地接话，仿佛在讨论别人的事，"我母亲是上任北狄大祭司的女儿。"
裴雪宴呼吸一滞。这个事实像柄钝刀捅进胸口，让他想起父亲临终前那句模糊的"北狄...祭司...小心..."。他松开钳制，转而抚上那些青纹，触手冰凉刺骨，像在抚摸一块寒玉。
"为什么不告诉我？"
云寄桑终于转过头。眉间朱砂现在变成了青蓝色，眼底泛着不正常的银光："告诉你有什么用？"他轻笑一声，"难道世子爷要学那些话本里的英雄，用真爱化解诅咒？"
裴雪宴被这嘲讽激得怒火中烧，一把将人拽到身前："你以为我在玩笑？血誓已成，你死我死！"
"那现在杀了我啊。"云寄桑突然提高音量，青纹随着情绪波动开始发光，"趁我还没变成怪物之前——"
话音未落，他突然剧烈抽搐起来，口中溢出黑血。裴雪宴慌忙接住他瘫软的身体，触手处冷得像冰。怀中的身躯轻得惊人，仿佛这半个月来被吞噬的不只是皮肤，还有骨血。
"寒玉池..."云寄桑咬破舌尖才勉强说出完整句子，"送我...去..."
裴雪宴抱起他就往外冲。穿过三道回廊，拐进一处偏僻小院。这里没有宫女太监，只有满院枯死的桑树。院子中央有口不起眼的方井，井水在隆冬时节竟不结冰，水面飘着丝丝白气。
"下去..."云寄桑挣扎着要往井里跳。
裴雪宴探头一看，井壁有凿出的阶梯，下方隐约可见微光。他抱紧云寄桑，沿着湿滑的阶梯一步步下行。井底别有洞天——是个三丈见方的石室，中央砌着寒玉砌成的池子，池水清澈见底，却冷得冒白烟。
云寄桑一接触到池水，皮肤上的青纹就停止了蔓延。他脱力地靠在池边，长发散在水中，像一捧泼墨。裴雪宴蹲下身，发现池底刻满了与银铃上相同的符文。
"云氏先祖建的。"云寄桑气息稍稳，"能暂时...压制血脉反噬..."
裴雪宴伸手试了试水温，指尖立刻刺痛如针扎："你每天在这里泡多久？"
"子时到...寅时。"云寄桑闭上眼睛，"出去吧，明日...就好了..."
裴雪宴纹丝不动。他从怀中取出银铃，轻轻放在池边："我陪你。"
云寄桑猛地睁眼："不行！寒玉池会激发你体内的'焚心'余毒——"
"那就一起痛。"裴雪宴已经开始脱外袍，"血誓是白立的吗？"
他踏入池水的瞬间，像有千万根钢针扎进毛孔。皮肤下的箭矢纹路立刻变成血红色，与云寄桑的青纹形成鲜明对比。最诡异的是，当两人伤口相贴时，池水竟然微微沸腾起来，升起带着松香味的雾气。
"疯子..."云寄桑声音发颤，却往裴雪宴身边靠了靠。
裴雪宴龇牙咧嘴地调整姿势，让云寄桑能靠在自己肩上："宇文弘招供了吗？"
"没有。"云寄桑的呼吸渐渐平稳，"但苏衍之查到，他二十年前出使北狄时，曾带回来一个怀孕的中原女子。"
裴雪宴心头一跳："你母亲？"
"嗯。"云寄桑指尖划过水面，"那女子生下我后就死了，我被送到云家...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池水突然泛起涟漪。裴雪宴腰间的银铃无风自动，发出急促的响声。云寄桑脸色骤变："有人动了《乐经》残卷！"
几乎同时，井口传来苏衍之焦急的呼唤："寄桑！北狄使团到了，指名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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