酉时日入

夜幕像块浸了墨的绒布，沉沉压下来时，路灯恰好亮起，在地上投下橘黄色的光晕。黎青青跟着雅雅穿过街角，抬头就看见一栋通体漆黑的大楼，玻璃幕墙上嵌着三个银色艺术字——“占星”。

“这就是你说的工作地点啊？”她忍不住左顾右盼，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门。黑色墙体在灯光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连门把手都雕着繁复的星轨图案，神秘得像本没翻开的魔法书。

雅雅刚点头应了声，舞台侧幕就掀开道缝，一个穿古典西装的身影走了出来。深灰色的面料衬得他身形挺拔，宽檐圆礼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

“姐，你们来了？”他说话时微微低着头，手指下意识地把帽檐又往下按了按，直到走到离青青两步远的地方，才慢慢抬起头。帽檐下露出的眉眼带着点怯生生的神色，像只受惊的小鹿。

青青这才认出来——是前几天被她当成雅雅男朋友的那个少年。今天换了身正式行头，帽子又遮得严实，难怪一开始没认出来。

“这是曼塔，我的同事。”雅雅拉过青青的手，轻轻晃了晃，像是在替她打招呼，“你不是一直吵着要看魔术表演吗？今晚正好有一场。开场前让曼塔带你逛逛后台吧。”

青青看向面前的男生，他垂着眼帘，长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看着比雅雅温和多了。雅雅身上总带着种生人勿近的冷气场，可曼塔不一样，光是站在那儿就透着股好欺负的腼腆。

她主动伸出手：“你好呀，曼塔哥，我叫黎青青。”

曼塔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四根手指，像怕碰碎什么似的，两秒就松开了。抬眼时飞快地瞟了雅雅一下，那眼神分明是在征求同意，看得青青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我们以前都是魔术大师白韦利的学生。”雅雅的声音适时响起，她拉着青青往场地中央走，指尖划过冰凉的舞台边缘，“这里是先生开的表演场地之一。你应该听过他的名字吧？”

青青点点头，白韦利的名字在魔术圈几乎无人不晓。

“我之前一直在周游世界做巡回演出，前阵子才到晴海市。”雅雅说着，忽然转头看向曼塔，语气里带了点别的意味，“不过既然青青让我做她的私人魔术师，今晚就是我在占星馆的最后一场了。”

曼塔不停点头，帽檐下的目光却和雅雅在空中飞快碰了下。他想起白韦利——那位既是魔术大师、又是音乐魔法世界长老的老人，反复叮嘱过他今夜的任务：借着演出探探那个叫“殷小芙”的人类女孩身上的魔石底细。

——那个拥有时间魔法的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两人目光交错的瞬间，跟在后面的青青已经兴奋地扬起了眉，眼里的期待像要溢出来。

“今晚十点，记得叫上你的朋友们来。”雅雅拍了拍她的肩膀，嘴角弯起个浅浅的弧度。

回去的路上，青青第一个找到的就是殷小芙。彼时芙芙正趴在书桌前赶作业，被突然冲进来的青青一把拽起来。

“走啦走啦！雅雅姐的魔术演出！”青青的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完全抛掉了平时那副“高冷酷拽”的样子，连语气都带了点撒娇的软糯，“她魔术超厉害的！而且这是最后一场，错过就再也看不到啦！以后她就是我的私人魔术师了……”

芙芙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犹豫着没动：“有这么夸张吗？”

“当然有！”青青急得皱起眉，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往外拖，“快走啦，再晚就赶不上了！”

她没说的是，白天硬拉着雅雅去游乐园时，这位看起来冷冰冰的大美女坐过山车居然吓得紧紧缩在她怀里，脑袋埋在她颈窝，连声音都带着点发颤的气音。能让这样的美女主动靠过来，就算她身份再神秘点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游戏规则是雅雅先打破的嘛。

“青青，你简直像个傻子。”芙芙被她拽得踉跄了几步，无奈地看着她，“一个魔术表演而已，笑成这样干嘛？”

青青才不管她的吐槽，满脑子还在回放白天的画面，连脚步都带着点飘。等两人赶到占星馆时，场内的灯光刚好暗了下来。

聚光灯“唰”地打向舞台中央，侧幕缓缓拉开，雅雅和曼塔并肩走了出来。她换了身缀满碎钻的黑色长裙，灯光下像裹着片星空；曼塔的礼帽已经摘了，手里拿着根银色魔杖，和刚才那副腼腆模样判若两人。

魔术表演，这才刚刚开始。

黎青青将额前碎发掠到耳后，再抬眼时，舞台上的光景便毫无保留撞进眸中。她与芙芙并肩坐在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距离近得能看清那少女裙摆上绣着的银线流转。

　　魔术棒顶端嵌着的海蓝宝石都在灯光下漾着细碎水光，像把揉碎的星河锁在了里头。

雅雅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到好处，似含着半捧月光。

　　指尖一松的刹那，那支魔术棒竟凭空悬在半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绕着中心点旋出银亮光圈，带起的风卷得她鬓边发丝轻颤。

　　就在这时，魔术棒尖端倏地迸出一点白光，亮得像淬了火的星辰，直直映进雅雅碧蓝的眼眸里，将那汪纯水照得透亮。

下一秒，少女足尖轻点，如踏云般腾空而起。

　　她手一挥，整座场馆的灯骤然熄灭，唯有舞台中央那支魔术棒还悬着幽幽光点，似黑夜里唯一的航标。

观众席上的抽气声还未落地，头顶忽然炸开大片星辉——起初以为是五角星形状的光点，细看才知是缀着彩灯的气球。

　　不等众人看清轮廓，那些气球竟像活了般扭动起来，转瞬间幻出万千模样。

雅雅缓缓落回舞台时，成百上千只气球紧跟着飘下来，像被无形的手牵引着，绕着她织成个绚烂的圈。随后，那些气球被洁白的线束着，成群结队地往观众席飘。

　　线绳在空中划出柔和的弧线，引得众人纷纷起身，只盼着能抢到最精巧的那只。

黎青青含着棒棒糖，甜腻的气息漫到舌尖，她拍着手，目光却黏在雅雅脸上挪不开。

　　那眉梢眼角的风情，笑起来时嘴角的梨涡，真是顶顶惹眼的盛世美颜，倒把魔术表演衬得像层无关紧要的背景板。

身旁的殷小芙瞅准一只飘过来的白色气球，伸手一把抓住，那气球只有巴掌大，凑近了才发现不是寻常乳胶做的，倒像只水晶球——透色的玻璃塑纸做外壳，里头裹着个表盘样式的物件，还有些雪似的海绵颗粒簌簌落着，却半点不影响看清里面的细节。

“青青你看！这结构也太好看了吧？到底是用什么做的？”殷小芙推了推还在盯着台上浅笑的黎青青，把那“水晶气球”塞进她怀里，指着里面的表盘，声音亮得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宝贝，“你快看啊！时针刚好指在十点三十五分，就是现在的时间！它竟然真的会动哎！”

那表盘是以蓝白为主调的，机械结构暴露着，齿轮咬合着发条，电路板像张精密的网，指针每扫过一处，都像在激活什么隐藏的脉络，把冷硬的机械和柔和的乳白霓虹融得恰到好处，每一处细节都透着股魔法与科技交织的奇异魅力。

殷小芙的心头忽然猛地一跳，一股熟悉感撞得她呼吸滞了半拍。

这只表……怎么和自己那只表一模一样？

她捏着气球的手指骤然收紧，玻璃塑纸传来细微的凉意。

　　这样特殊的构造，这样熟悉的配色，哪有什么巧合？尤其是此刻站在舞台上的人，是雅雅！

少女猛地抬眼望去，视线竟直直撞进雅雅的眸中。

周遭的喧嚣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静音键，吵吵嚷嚷的观众们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像串冰冷的代码在眼前晃动。

　　整个场馆里，仿佛只剩下她和雅雅两个活生生的人，对峙在这片光怪陆离的寂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