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脚的小卖部今天挂出了"盘点歇业"的牌子。她对着货架上的小镜子，第三次调整了头发上那支新买的蝴蝶发卡。镜子里映出她微微发红的脸颊，四十出头的女人了，眼角已经有了细纹，可今天这身碎花连衣裙还是让她找回了几分年轻时的感觉。
"大脚啊，好了没？"王长贵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几分罕见的急切。
谢大脚最后抿了抿口红，拎起早就准备好的水果篮子："来了来了！"
王长贵站在小卖部门口，一身笔挺的中山装，连皮鞋都擦得锃亮。看见谢大脚出来，他眼睛一亮，又迅速恢复村主任的严肃表情："香秀在家等着呢。"
谢大脚把篮子递给他："你拎着，让人看见不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但村里人谁不知道他们的关系？路过的村民纷纷投来意味深长的目光。
"听说没，谢广坤吹牛说他儿子要当副校长了。"
"啧啧，永强不是才实习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家有个当县长的表舅..."
"哎，你们看，王主任这是带谢大脚去干什么？"
议论声飘进谢大脚耳朵，她昂着头，步子迈得更稳了。这些年守着寡，经营小卖部，她谢大脚在村里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配王长贵绰绰有余。
王长贵家院子里，王香秀正拿着手机自拍，新烫的卷发在阳光下泛着棕红色的光泽。看见父亲和谢大脚进门，她撇了撇嘴，继续对着手机摆姿势。
"香秀，你大脚婶来了。"王长贵咳嗽一声。
王香秀笑着回应："大脚婶来啦。"
谢大脚："香秀今天真漂亮，这裙子是新买的吧？"
"县城百货大楼，三百八。"王香秀终于放下手机，炫耀般地转了个圈，"爸，谢家到底什么时候买房？我闺蜜说金河湾小区不错，离永强单位近。"
王长贵皱眉："这事得等谢家人来了再商量。"
正说着，谢广坤洪亮的嗓门已经从院外传来："长贵啊！我们来啦！"
谢永强跟在父亲身后，白衬衫扣到最上面一颗，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珠。看见谢大脚也在，他明显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喊了声："大脚婶。"
谢广坤则直接无视了谢大脚，大摇大摆地走到石桌前坐下："哎呀，今天天气真不错，适合商量喜事！"
王长贵招呼众人进屋，谢大脚自然而然地帮忙倒茶，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广坤呐，"王长贵开门见山，"今天咱们具体商量下俩孩子的婚事。房子问题，你们家有什么打算？"
谢广坤胸有成竹地抿了口茶："这个嘛，永强现在是学校的重点培养对象，马上要提副校长了，到时候自然能分到家属房..."
谢永强猛地抬头："爸！我还没..."
"你闭嘴！"谢广坤一个眼刀甩过去，"齐县长都打过招呼了，还能有差？"
谢大脚敏锐地注意到谢永强瞬间涨红的脸和攥紧的拳头，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给王长贵续了杯茶。
王香秀可没这么含蓄："谢叔，家属房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和永强结婚后总不能住村里吧？"她转向谢永强，声音立刻甜了八度，"永强，你说是不是？"
谢永强喉结动了动："这个...学校确实有规定，实习期教师不分房..."
"那是因为你还没转正！"谢广坤急忙打断，"转正后就是副校长待遇了！"
屋里一时安静下来。谢大脚和王长贵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疑虑。
"这样吧，"王长贵圆滑地打圆场，"如果暂时没有家属房，咱们是不是考虑在县城先租一套？"
"租房子结婚？"王香秀声音陡然拔高，"那我闺蜜不得笑话死我！"
谢广坤拍着胸脯保证："香秀你放心，我们老谢家娶媳妇，怎么可能租房？"他眼珠一转，"这样，我出首付，贷款让小两口自己还，就当锻炼他们过日子！"
王香秀立刻掏出手机计算："金河湾首付至少十五万，月供大概两千..."
"十五万？"谢广坤声音都变了调，"县城的房子这么贵？"
谢大脚终于忍不住开口："广坤，现在房价是涨了不少。不过永强和香秀都年轻，先住村里也挺好..."
"不行！"王香秀和谢广坤异口同声。
王香秀的理由是："我可不想跟公婆住一起，不方便。"
谢广坤的理由则是："我儿子马上就是副校长了，住村里多掉价！"
谢永强像个局外人一样坐在角落，盯着自己的皮鞋尖发呆。谢大脚注意到他反常的沉默，悄悄叹了口气。
争论持续了一上午，最终在王长贵的调解下达成妥协：谢家出十万首付，王家出五万，小两口自己还贷款，房子写两人名字。婚期定在三个月后，正好赶上谢永强"转正提干"。
"那就这么定了！"谢广坤起身时红光满面，仿佛已经看见儿子当上副校长的样子，"永强，送你大脚婶回去！"
谢永强站起来，跟着谢大脚走出院子。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谢大脚突然问："永强，跟大脚婶说实话，副校长的事是真的吗？"
谢永强的脚步顿住了。阳光透过槐树叶斑驳地照在他脸上，映出一片挣扎的神色："大脚婶，我..."
"我就知道。"谢大脚摇摇头，"你爹那张嘴啊..."
"学校确实有风声说要提拔年轻干部，"谢永强低声说，"但我资历太浅，齐县长其实..."
"行了，不用说了。"谢大脚拍拍他肩膀，"大脚婶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什么性子。"她顿了顿，"香秀那丫头，心思活泛，你hold得住吗？"
谢永强苦笑："我爸喜欢她。"
谢大脚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婚姻是一辈子的事，别光听你爹的。"
回到小卖部，谢大脚刚取下歇业牌子，就看见谢兰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大脚婶，听说我弟的婚事定下来了？"
谢兰是谢永强的亲姐姐，嫁给了镇中心小学的校长皮长山，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辣媳妇。她今天穿着件鲜红的连衣裙，衬得一张圆脸红扑扑的。
谢大脚点点头："刚商量完，你爹没通知你？"
"通知啥呀！"谢兰一屁股坐在柜台前的凳子上，"我还是听长山说的，他今天看见我弟魂不守舍的，一问才知道是去商量婚事了。"她凑近谢大脚，"听说要在县城买房？"
谢大脚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你爹答应出首付。"
"嗬！"谢兰夸张地瞪大眼睛，"我结婚时他可就说没钱！"她从货架上拿了包瓜子，熟练地撕开，"香秀那丫头精着呢，肯定是看上我弟有出息。"
谢大脚一边整理货架一边问："长山最近忙啥呢？"
"别提他！"谢兰吐了个瓜子壳，"整天往学校跑，说是要辅导新来的实习老师。"她冷笑一声，"那实习老师我见过，裙子短得能当腰带！"
谢大脚明智地没有接话。皮长山好色是全村公开的秘密，只是碍于他校长的身份，没人当面说破。
谢兰自顾自地说了半天，突然压低声音："大脚婶，你说我弟真能当副校长吗？皮长山说他资历太浅，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齐县长真的使劲儿。"谢兰神秘兮兮地说，"可我听说齐三太调去政协后，说话没那么管用了。"
谢大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王长贵发来的短信："晚上来家吃饭？香秀去县里了。"
谢大脚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回了个"好"字。
而在村子的另一头，刘军和王小蒙正考察回来。三轮车上载着几袋新收购的黄豆，还有两位老农模样的男子。
"爹，这两位是李庄的李叔和张叔，"王小蒙向迎出来的王老七介绍，"他们答应长期供应咱们豆子，价格比赵金凤给的还低两毛。"
王老七热情地握住两位老农的手："太好了！屋里坐屋里坐！"
刘军卸下豆子，擦了擦额头的汗。他的白衬衫后背已经湿透，紧贴在结实的背肌上。王小蒙递给他一碗凉茶，目光不自觉地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明天设备就到了，"刘军一口气喝完茶，"得赶紧把厂房收拾出来。"
王小蒙点点头："我已经联系了镇上的电工，明天来布线。"她犹豫了一下，"刘军，我听说谢永强要当副校长了？"
刘军挑眉："谁说的？"
"全村都在传，"王小蒙撇撇嘴，"谢广坤吹的呗。"
刘军沉思片刻："永强才实习半年，按规矩不可能提副校长。"他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不过我听说他们学校确实有个副校长的空缺，好几个老师都在争。"
王小蒙眼睛一亮："那谢广坤岂不是..."
"骑虎难下。"刘军接过话头，"不过这事咱们别掺和。"
正说着，刘能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儿子！大新闻！谢广坤要给谢永强在县城买房了！"
刘军和王小蒙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然。刘能继续嚷嚷："听说首付就十万！谢广坤这老小子哪来这么多钱？！"
"爸，"刘军无奈地打断，"谢叔弄山货营生，又会过，多少有点家底不正常么？"
刘能撇撇嘴："他那山货生意哪有那么赚钱！"突然他眼睛一亮，"对了，小蒙，你爹说没说过谢广坤年轻时偷生产队粮食的事？"
王老七正好送客人出来，闻言皱眉："刘能，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提它干啥？"
刘能讪讪地住了嘴，但眼里的算计还没消停。刘军太了解自己父亲了，知道他又在打什么歪主意。
晚饭后，刘军送王小蒙回家。月光下的村道安静祥和，偶尔传来几声狗吠。路过谢家大院时，他们听见谢广坤的大嗓门：
"必须当上副校长！不然老子的首付钱不是白花了？"
接着是谢永强模糊的辩解声，然后"啪"的一声脆响，像是巴掌打在脸上的声音。
王小蒙下意识抓住刘军的手腕。两人加快脚步离开，直到转过路口才慢下来。
"谢叔太狠了，"王小蒙心有余悸，"永强都这么大了还打。"
刘军沉默片刻："他从小就这样。"
王小蒙突然站住，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刘军，你永远不会变成那样，对吧？"
刘军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摇头："不会。"
王小蒙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然后松开："明天见。"
刘军看着她走进院子，直到王老七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他才转身离去。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而坚定。
而在谢家大院，谢永强捂着脸站在院子里，耳边回响着父亲的咆哮。此时王香秀对未婚夫家的风波一无所知，满脑子都是金河湾小区样板间里那盏漂亮的水晶吊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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