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落满街道的时候,周叙白十五岁。民政局铁门外,母亲许桉桉的高跟鞋声越来越远,最后被周成业的酒嗝声彻底盖住。那人拽着他校服领子往车上拖,烟味混着汗臭扑在脸上:"早说了这婚离不成,小杂种还跟着瞎搅和。"
那天夜里,阁楼漏雨的缝隙里渗进月光。周叙白攥着手机,看母亲发来的二十三条语音从激昂变作呜咽。最后一条语音里,她带着鼻音说"妈妈对不起你",周叙白删掉输入框里写了又删的"带我走",回了句"你走吧,我没事"。消息发送成功的瞬间,楼下传来摔酒瓶的巨响,玻璃碴子碎在他心里,比周成业上周用烟头烫的疤还疼。
十七岁的周叙白学会了配钥匙。五金店老板眯着眼打量他:"这锁芯可不常见。"他攥着从周成业裤兜偷摸拓下的橡皮泥模子,想起那人把母亲的降压药冲进马桶时说的"活着浪费空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配好的钥匙分两串,一串裹在旧袜子里塞进床底,另一串扔在周成业总翻的茶几抽屉。但却少了那把开卧室门的铜钥匙。
暴雨夜的砸门声惊醒了周叙白。他听见周成业在楼下骂骂咧咧捣鼓锁芯。打火机的火苗明明灭灭,混着咒骂声:"小兔崽子搞的鬼!"周叙白想起白天在他钱包里瞥见的赌场借条,金额后面的零多得像周成业打他时扬起的巴掌。
浓烟灌进阁楼时,周叙白正盯着窗外的雨帘发呆。玻璃上的水痕扭曲了楼下的火光,周成业在阳台拍窗,睡衣下摆已经燃起火苗。消防斧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去年冬天周成业按他在暖气片上时,压在背上的重量,跟此时近乎相同。
"里面还有人!"邻居的尖叫刺破雨幕。周叙白冲下楼梯时,听见梁柱断裂的呻吟。火场里热浪掀翻睫毛,周成业的咒骂声突然变成了哭喊。他举着斧头的手悬在半空,想起母亲走前塞给他的护身符,想起周成业把他按在泳池底时泛着白沫的狞笑。火焰舔上袖口的瞬间,他终于挥出了斧头——但倒下的梁柱比他更快。
头七那天,许桉桉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回来了。她身上的香水味混着灵棚的香烛味,让周叙白想起小时候被关在衣柜里,闻着母亲忘在里面的丝绸围巾的味道。邻居们假模假样抹着眼泪,纸巾在掌心攥成皱巴巴的团。
"小叙......"许桉桉的手指悬在他后颈的伤疤上方,最终垂落。周叙白望着灵牌上周成业歪斜的遗照,想起藏在字典里的房产证,那上面的抵押章红得像血。雨又开始下,打在灵幡上发出沙沙声,他突然发现,原来人在最难过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即使这种难过从来不会是因为周成业的死。
许桉桉的手轻轻搭在他肩头,带着陌生的温度。周叙白盯着地面水洼里摇晃的倒影,两个模糊的人影面面相觑,中间隔着两年的灰墙,和那场永远灭不掉的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