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洒满荒山，驱散了昨夜林间若有若无的窥伺感。桃花小筑的院墙在夙离笨拙却有力的修补下，已初具规模，只留下几处待填补的缺口。空气中弥漫着新木和泥土的气息，混杂着灶房飘来的清甜米香。
今日，桃花小筑的气氛有些不同。桃灼罕见地早早起身，将储存的灵谷、各色晒干的仙草菌菇、还有清晨新采的带露桃花，一一取出，在院中那张新打的、略显粗糙的木桌上铺开。
小蒲精兴奋地绕着桌子飞舞，小鼻子使劲嗅着各种食材的香气：“桃灼姐姐！今天是要做桃花宴吗？好香啊！”
“嗯。”桃灼应了一声，清丽的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郑重，“三日后是姐姐的祭辰。”
她声音很轻，却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她眼底漾开一圈深沉的思念与哀伤。三百年的孤寂与等待，浓缩在这一句低语里。
夙离正按照桃灼昨日的指点，用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小心翼翼地劈着最后几块硬柴。动作虽慢，却已能精准控制力道，木柴整齐裂开，木墩完好无损。
听到“姐姐”二字，他劈柴的动作微微一顿，空茫的目光投向桃灼，似乎捕捉到了她身上那瞬间弥漫开的、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不懂祭辰的含义，却能感知那沉重的情绪。
“哎……桃夭那丫头……”土地公不知何时蹲在了墙角，吧嗒着旱烟袋，浑浊的老眼里也闪过一丝追忆和叹息，“多好的姑娘啊……可惜了……”
他摇摇头，驱散那点伤感，绿豆眼扫过桌上琳琅的食材，又瞟了一眼夙离，“丫头，你这桃花宴，怕是比往年更‘热闹’了。老朽昨儿个夜里巡地脉，你猜怎么着？山阴那处废弃的獾妖洞里，钻进去几个生面孔！鬼气森森的，身上那股子阴寒劲儿，隔老远都能冻着老朽的根须！绝不是咱们这片儿的妖！”
桃灼整理食材的手蓦地一紧，指尖捏着的一朵娇嫩桃花瓣边缘微微卷曲。魔气！土地公描述的气息，与之前窥探的斥候如出一辙，却更浓烈！獾妖洞？
离桃花小筑不过十里！她不动声色地将花瓣放入玉碟，声音冷了几分：“知道了。劳烦土地老儿，这几日多盯着点山阴方向。”
“放心！老朽这把老骨头，盯梢的本事还是有的！”土地公拍着胸脯保证，又压低声音，“不过丫头，你可真打算让这位……”他努嘴指向夙离，“……掺和你的桃花宴？他那手剑气……别把锅碗瓢盆连同桌子一起给‘料理’了！”
桃灼没回答，目光落在夙离身上。他刚好劈完最后一根柴，将柴刀放下，空茫的眼睛望向这边，似乎在等待新的指令。那笨拙却异常专注的样子，让桃灼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莫名松动了一丝。
“夙离，”她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过来。把这些萝卜，削皮，切丁。”她指着桌上几根水灵灵的白玉萝卜，又拿起一把普通却锋利的薄刃厨刀递过去，“像劈柴一样，只切萝卜，不许伤到案板，更不许把丁切成粉。”
这是比劈柴精细十倍的要求！小蒲精倒吸一口凉气，担忧地看着夙离。土地公更是连连摇头，觉得桃灼在玩火。
夙离却毫无惧色（或许他根本不懂何为惧怕）。他接过冰冷的厨刀，走到桌边，拿起一根萝卜。
动作依旧带着那种近乎本能的韵律感，只是更加小心翼翼。他学着桃灼之前切菜的样子，一手按住萝卜，一手执刀。
刀锋落下，轻而快！
嗡！
细微的剑气波动再次出现，但被强行约束在刀刃方寸之间！
嗤嗤嗤！
雪白的萝卜皮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均匀而快速地剥离下来，薄如蝉翼！削下的皮整齐地卷曲在一边。接着，他手腕微动，刀锋切入萝卜！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劈砍，而是细密的切割！刀光快得几乎连成一片！
案板上响起密集而清脆的哒哒声！
眨眼间，一根萝卜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堆大小均匀、棱角分明、如同方糖般的雪白萝卜丁！每一颗都晶莹剔透，散发着清甜的汁水气息！案板光滑如初，没有一丝刀痕！
“哇——！”小蒲精发出一声惊叹，小嘴张成了O型，“好…好厉害！比桃灼姐姐切得还快还齐！”
土地公的烟袋杆都差点掉地上，绿豆眼瞪得溜圆，喃喃道：“乖乖……剑气削萝卜……老朽活了几百年，头一回见……”
桃灼眼中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控制力……提升的速度快得惊人！
她压下心绪，指着旁边一块颤巍巍、吹弹可破的嫩豆腐：“这个，切丝。不许碎。”
夙离的目光转向那块嫩豆腐。这比萝卜丁更难十倍！他空茫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类似“凝重”的情绪。
他屏住呼吸，将全身意念都凝聚在刀尖，动作慢了下来，轻柔得如同拂过羽毛。
刀锋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细微幅度颤动，无声无息地切入嫩滑的豆腐。
这一次，没有剑气嗡鸣，只有刀刃划过豆腐时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片刻之后，一整块嫩豆腐消失。案板上，整齐地排列着细若发丝、根根分明、不断不黏的豆腐丝！在晨光下，如同铺开了一匹柔滑的银纱！
小蒲精已经激动得在空中打转：“天啊！大个子你是神仙吗？！”
土地公彻底服气了，吧嗒着烟袋，嘟囔：“怪物……真是个怪物……”
夙离放下厨刀，看着自己的“作品”，又抬头看向桃灼，空茫的眼底带着一丝纯粹的期待，像完成了功课等待夸奖的孩子。
桃灼看着那堆无可挑剔的萝卜丁和豆腐丝，又看看夙离那张依旧懵懂却写满认真的脸，心头那点因魔踪再现而升起的阴霾，竟被一种奇异的暖流冲淡了些许。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随即又绷紧，淡淡道：“马马虎虎。去把豆腐丝浸在冰泉里镇着。”
夙离得了指令，立刻小心翼翼地端起盛着豆腐丝的玉盆，走向院角那口引了山泉的小石缸。
桃灼则拿起那个油亮光滑的老水瓢，走向院中那几株她最珍视的、用来收集灵露的老桃树。她舀起清澈的泉水，仔细浇灌着桃树根部。水珠渗入泥土，滋养着虬劲的根系。
就在水流冲刷树根、水瓢微微倾斜的瞬间，瓢身内侧靠近把手的位置，几道极其古拙、玄奥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沉睡的脉络，在湿润的水光浸润下，极其短暂地亮了一下！
光芒微弱内敛，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洪荒气息，转瞬即逝！快得连近在咫尺的桃灼都未曾察觉！
与此同时，桃花小筑外，一株繁茂的古桃树上，浓密的枝叶深处。
一个穿着嫩粉色纱裙、容貌娇俏、发间簪着一朵栩栩如生芍药花的女子，正慵懒地斜倚在粗壮的枝干上。
她看似在欣赏桃花，一双水盈盈的媚眼，却透过枝叶的缝隙，一瞬不瞬地锁定着院中那个笨拙地将玉盆浸入泉水中的高大身影——夙离。
她的目光，如同最粘稠的蜜糖，带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一丝极淡的贪婪，细细描摹着夙离的轮廓、动作，尤其是他周身那若有若无、内敛却令人心悸的锋锐气息。
粉嫩的舌尖无意识地舔过饱满的下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带着奇异韵律的妖语低喃：
“好精纯的剑气……隔着这么远都能割伤灵识……难怪能惊动‘那位’亲自投下目光……这荒山小筑，藏着的宝贝可真不少呢……”
她的视线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桃灼腰间的水瓢，又迅速收回，媚眼如丝，仿佛只是被满树桃花吸引。
院中，夙离放好玉盆，直起身，似乎感觉到什么，空茫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那株繁茂的古桃树。枝叶摇曳，只有粉色的花瓣在风中簌簌飘落。
桃灼浇完水，直起腰，也若有所感地望向同一个方向。风吹桃林，沙沙作响，一切如常。只有腰间的水瓢，残留着泉水的清凉。
土地公蹲在墙角，浑浊的绿豆眼眯了眯，烟袋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
他看看院中忙碌的桃灼和夙离，又看看小筑外那看似平静的桃林深处，枯草般的胡子微微抖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辛辣的旱烟，将所有的忧虑和洞察，都藏在了袅袅升起的浑浊烟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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