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武王朝,遂安四年秋。
京城的天空阴沉得仿佛能拧出水来。太和殿前,文武百官噤若寒蝉,只听得见沉重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响。
"北镇抚司指挥使裴钧,玩忽职守,致西北流民作乱,着即革除官职,永不录用!"
太监尖利的声音刺破朝堂的寂静。跪在殿中央的男人身形挺拔如松,玄色飞鱼服衬得他面色愈发冷峻。他缓缓摘下乌纱帽,重重叩首:"臣,领旨谢恩。"
龙椅上的遂安帝面色铁青,手中玉扳指几乎要捏碎。他的目光扫过朝堂,在几位重臣脸上停留片刻,又厉声道:"南镇抚司指挥使沈墨,纵容下属贪腐,即刻革职查办!"
站在武官队列中的沈墨身形微晃,脸上那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伤疤显得格外狰狞。他出列跪地,声音沙哑:"臣知罪。"
朝臣们面面相觑,谁也没想到皇帝会在同一日连贬两位锦衣卫指挥使。更令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大理寺少卿苏宛,私放重犯,着即革职流放!"
站在文官队列末位的女子缓步出列。她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一袭素白官袍,发髻简单挽起,只插一支木簪。她跪下时腰背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剑。
"臣,领旨。"她的声音清冷如霜。
朝堂上一片哗然。三位重臣一日之内尽数被贬,这是大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事。丞相赵德芳眉头紧锁,正欲出列进谏,却见皇帝已拂袖而起:"退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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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三刻,紫禁城西角一处偏僻的宫室内,烛火摇曳。
裴钧单膝跪地,飞鱼服已换成粗布衣衫,但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深深阴影,更显得那双眼睛锐利如鹰。
"裴卿可知朕为何要演这出戏?"遂安帝背对着他,手中把玩着一枚黑子。
"臣愚钝。"裴钧声音低沉。
皇帝转过身来,眼中精光闪烁:"将安门已占据西北三州,拥兵自重。朕三次派兵,皆无功而返。"他重重落子,"这次,朕要你打入将安门内部。"
裴钧瞳孔微缩:"陛下是要臣...做细作?"
"不错。"皇帝从袖中抽出一卷密旨,"你本是西北人,又精通兵法,是最合适的人选。朕已安排你'逃亡'西北的路线,三日后启程。"
裴钧双手接过密旨,沉声道:"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记住,从今日起,你不再是锦衣卫指挥使裴钧,而是被朝廷追杀的逃犯裴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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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城南一处废弃的祠堂内。
沈墨跪在潮湿的青砖上,面前站着的不再是龙袍加身的皇帝,而是一个披着黑色斗篷的神秘人。斗篷下传来皇帝熟悉的声音:"锃宗表面是镖局,实则是江湖第一杀手组织。朕要你以杀手身份混入其中。"
沈墨摸了摸脸上的伤疤,那是三年前追查锃宗刺客时留下的。他咧嘴一笑,疤痕随之扭曲:"陛下是要臣去送死?"
"朕知你精通易容、暗杀之术,更与锃宗有过节。"皇帝递过一枚铜钱,上面刻着"锃"字,"这是信物,三日后会有人引你入局。"
沈墨接过铜钱,在指尖翻转:"若臣被发现身份..."
"那你就是真的被革职查办的沈墨。"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与朕无关。"
沈墨将铜钱收入怀中,抱拳行礼:"臣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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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后衙的密室内,苏宛正在煮茶。
水汽氤氲中,她素白的手指稳如磐石,将碧绿的茶汤倒入青瓷盏中。皇帝坐在她对面,罕见地露出了疲惫之色。
"青瓷苑表面是青楼,实则是比锦衣卫更可怕的情报组织。"皇帝轻啜一口茶,"她们的眼线遍布朝野,连朕的寝宫都不安全。"
苏宛垂眸:"陛下是要臣去做妓女?"
"朕要你做花魁。"皇帝放下茶盏,"你精通琴棋书画,又曾在大理寺审案,最擅察言观色。青瓷苑专收这样的女子。"
苏宛抬起眼睛,那是一双能看透人心的眼睛:"臣若拒绝呢?"
皇帝笑了:"你不会。你父亲苏老将军当年就是死在青瓷苑的情报失误上,不是吗?"
苏宛的手指微微颤抖,茶水溅出几滴。她深吸一口气:"臣何时动身?"
"明日。"皇帝起身,"记住,从今往后,你是因父亲冤案被贬的官妓苏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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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日后,西北荒州边境。
裴钧——现在该叫裴三了——牵着瘦马走在尘土飞扬的官道上。他衣衫褴褛,满脸风霜,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
远处传来马蹄声,一队黑衣骑士疾驰而来,旗帜上赫然绣着"将安门"三个大字。裴钧眯起眼睛,按计划,他该在这里"偶遇"将安门外门执事。
"站住!"为首的骑士勒马喝道,"何人胆敢擅闯将安门地界?"
裴钧佯装惊慌,从怀中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小、小人受人所托,送信给贵门陈长老..."
骑士一把夺过信件,扫了一眼,脸色突变:"你是陈长老的什么人?"
"小人是陈长老远亲,家中遭难,特来投奔..."裴钧低头掩饰眼中的精光。信是皇帝伪造的,那位陈长老早在半年前就被将安门以叛徒罪名处死了。
骑士们交换眼色,为首的冷笑道:"陈长老?半年前就因勾结朝廷被处决了!"他唰地抽出长刀,"说!你是不是朝廷探子?"
裴钧心中一惊,情报有误!但他面上不显,扑通跪下:"大人明鉴!小人离家半年,实在不知啊!"
刀锋抵上他的喉咙,裴钧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脖颈流下。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反抗时,远处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住手。"
骑士们立刻收刀肃立:"少门主!"
一匹白马缓步而来,马上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一袭青衣,面容俊秀得近乎女气。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裴钧:"你说你是陈长老亲戚?"
裴钧心跳加速——将安门少门主林清羽,皇帝重点标注的危险人物。他伏地叩首:"回大人,小人的确是..."
"带回去。"林清羽轻描淡写地说,"正好地牢空着。"
裴钧被粗暴地拖上马背时,嘴角微不可察地扬了扬。计划有变,但结果一致——他成功打入了将安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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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上,沈墨蹲在"永昌镖局"的屋顶上,看着下面进进出出的镖师。他知道,这里就是锃宗的总舵。
三天前,他按照约定在一处暗巷接受了"考验"——杀死一个朝廷命官。现在,他怀里还揣着那枚沾血的铜钱。
"看够了吗?"身后突然传来阴冷的声音。
沈墨没有回头,手指已摸上腰间的匕首:"看够了。"
"血鹰介绍来的?"那人又问。
沈墨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他说这里缺好手。"
一只干枯的手伸到他面前,掌心向上:"信物。"
沈墨掏出铜钱放在那只手上。手的主人——一个佝偻老者凑近看了看,突然阴笑起来:"有意思。三年前伤了我们三位好手的锦衣卫,如今要来当杀手?"
沈墨浑身绷紧,随时准备暴起。老者却摆摆手:"别紧张。锃宗不问出身,只看本事。"他抛给沈墨一块黑铁令牌,"明日辰时,地字三号房。迟到就死。"
沈墨接住令牌,老者已消失不见。他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第一关过了,但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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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河畔,青瓷苑。
苏宛抱着古琴站在朱漆大门前。门楣上"青瓷苑"三个字笔力雄浑,据说是先帝御笔。谁能想到,这京城最负盛名的风月场所,竟是朝廷最大的威胁?
"这位姐姐,可是来应聘的?"一个绿衣丫鬟探出头来。
苏宛微微颔首:"听闻青瓷苑招乐师。"
丫鬟上下打量她,目光在她粗糙的手指和素净的衣衫上停留片刻,突然笑了:"姐姐说笑了。您这双手,分明是拿笔判案的,哪是弹琴的?"
苏宛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姑娘好眼力。家父曾任刑部主事,蒙冤获罪,家道中落..."
"原来如此。"丫鬟让开身子,"请随我来见苑主。"
穿过九曲回廊,苏宛暗中记下每一处拐角和守卫。最后她们停在一间挂着"听雪轩"牌子的雅室前。
"进去吧。"丫鬟推开门,"苑主等您多时了。"
苏宛迈过门槛,屋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屏风后隐约可见一个人影。她正要行礼,屏风后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大理寺少卿苏宛,别来无恙啊。"
苏宛的血液瞬间凝固——她的身份,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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