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纱窗落在衿予禾脸上时,他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高领毛衣遮住了脖颈处未消的红痕,创可贴在嘴角勾勒出不自然的弧度,但他刻意用遮瑕膏淡淡盖过,只留下一片近乎透明的浅印。昨夜的惊魂像一场浸在冷水里的梦,醒来时寒意仍附着在骨缝里,却被他强行压进了意识深处。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王贤的来电。“予禾啊,你昨晚回来怎么没喝鸡汤?我去你房间看你灯亮着又不敢打扰……”母亲的声音带着关切,他捏了捏眉心,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如常:“妈,昨晚回来晚了,太累了就直接睡了。鸡汤我中午热了喝。”
挂了电话,他走到后院。铃兰开得正盛,白色花穗在风中轻轻摇晃,像极了弟弟临走前晃着铃铛的模样。他蹲下身,指尖拂过花瓣上的露珠,突然想起衿予青小时候总说铃兰的香味像“哥哥身上的味道”——干净、温和,带着阳光晒过的暖意。可现在,他身上似乎还残留着昨夜巷子里的酒气和尘土味,连这片花田都显得有些刺眼。
“先生,您的新手机到了。”快递员的敲门声打断了思绪。拆开包装,屏幕亮起的瞬间,他下意识打开通讯录,指尖悬在“小青”的名字上许久,最终还是划到了警局的号码——昨晚的笔录还需要后续跟进,但他刻意选了中午拨打,想避开弟弟可能醒着的时间。
“嫌疑人还在追查,您这边如果想起任何细节……”警员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衿予禾靠在玄关的墙上,目光落在门外堆积的落叶上。他突然想起方盛手腕上有道蛇形纹身,这个细节昨晚太慌乱忘了说,此刻却清晰得像刻在视网膜上。“还有……有个人手腕有纹身,像条蛇。”他补充道,声音比想象中平静。
挂了电话,他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高领毛衣裹得太紧,让他有些喘不过气。他走到厨房,王贸留的鸡汤还温在锅里,舀了一勺喝下去,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暖不透心底那片阴湿的角落。他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盯着,像巷子里那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连吞咽都变得困难。
下午回到画室,其他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似乎都变成了昨夜的污言秽语。他坐在椅子上,画笔握在指尖,却好几次画错了手。一位同学向他借个橡皮,他抬头时不小心碰到了嘴角的创可贴,牵扯出一丝疼,瞬间让他想起被扇巴掌的瞬间,握画笔的手猛地一抖。
“予禾,你没事吧?”白玄钰关切地问。
“没事,”他勉强笑了笑,低头死死盯着颜料盘,“只是有点感冒。”
“那你回家我开车送你吧”白玄钰平静回答
“谢谢,但不用了”
回家时天色又开始暗下来,他刻意绕开了那条小巷,宁愿多走半小时路。路过便利店时,他买了盒牛奶,却在收银台看到了摆在货架上的防狼喷雾。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放进了购物篮。塑料袋拎在手里,那小小的金属罐像块烙铁,提醒着他昨夜的无力。
回到家,玄关的灯坏了,一脚踏进黑暗时,他猛地屏住了呼吸。记忆中巷口的阴影瞬间涌来,他摸索着开关的手剧烈颤抖,直到灯光亮起才敢大口喘气。地板上有封信,是衿予青从纽约寄来的明信片,背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哥,这边的心理学教授提到你之前写的论文了,他说想见见你!等我回去……”
明信片上印着纽约的自由女神像,阳光灿烂得有些晃眼。衿予禾将脸埋进掌心,喉咙里一阵发紧。弟弟在万里之外追逐着光,而他却在原地被阴影缠绕。他拿出防狼喷雾放在茶几最显眼的位置,又检查了门锁三次,才敢走进客厅。
夜里下起了雨,淅淅沥沥敲打着窗户。衿予禾躺在床上,听着雨声越来越大,像小时候那场让衿予青害怕的雷阵雨。只是这次,怀里没有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小身影,反而是他自己蜷缩在被子里,指尖冰凉。
手机突然亮了,是衿予青的视频请求。他惊得坐起来,慌忙打开床头灯,对着黑屏的手机屏幕整理了一下衣领,才按下接听键。
“哥。”屏幕里的衿予青穿着卫衣,身后是纽约公寓的书桌,脸上带着微笑,“我跟你说,今天教授问我要不要参与一个跨国项目……”
衿予禾看着弟弟眉飞色舞的样子,所有的恐慌和委屈突然都堵在了喉咙里。他想开口说些什么。
想说
“我想你了”
想说
“我遇到危险了”
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小心别太累,按时吃饭。”
“知道了。”
衿予青对着镜头晃了晃手里的苹果,“你看,我有好好吃饭。对了哥,你嘴角怎么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创可贴,心脏猛地一缩:“哦,不小心撞到桌角了,小伤。”
“让你小心点……”衿予禾看着屏幕里弟弟皱起的眉头,些许带着怀疑,突然觉得眼眶发热。视频通话只有短短十分钟,却像耗尽了他所有力气。挂了电话,他看着漆黑的屏幕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终于忍不住捂住脸,无声地哭了出来。
窗外的雨还在下,铃兰花在雨中轻轻摇曳。他走到窗边,看着后院那片白色的花田,突然想起衿予青说过:“铃兰的花语是‘回归幸福’。”
他伸出手,指尖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雨水顺着窗沿滑落,像极了他此刻的眼泪。他不知道幸福是否真的会回归,但他知道,只要衿予青还在那片有阳光的地方,他就必须守住这个家,守住这片等待铃兰再次盛开的土地。
凌晨时分,雨渐渐停了。衿予禾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拿出一个崭新的笔记本。他提笔写下第一行字,笔尖在纸上微微颤抖:
“小青,当你看到这些的时候,或许我已经学会了如何面对黑暗。但此刻,我只想告诉你——”
他顿了顿,看着窗外渐亮的天色,继续写道:
“哥哥等你回家,带着纽约的阳光一起。”
笔记本合上的瞬间,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落在书桌上的明信片上。自由女神像的光芒映在衿予禾的眼底,那片阴翳深处,终于有了一丝微光在悄悄蔓延。他知道,这场独自面对的救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