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铃兰枝叶,在窗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衿予禾盯着笔记本上未写完的句子,指尖划过纸页上的褶皱。昨夜的情绪像退潮的海水,留下斑驳的沙砾,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心底未愈的伤口。他将笔记本塞进抽屉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脆弱的字句一并封存。
去警局补充完线索回来时,巷口的警戒线已经撤了。他刻意放慢脚步,目光扫过墙壁上残留的玻璃碎片——那里曾是他挣扎的角落,此刻却被阳光照得刺眼。路边的环卫工正在清扫落叶,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像极了昨夜方盛逼近时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的防狼喷雾。
“先生,这是您掉的吗?”环卫工捡起一枚银色的纽扣递过来。衿予禾看着那枚熟悉的贝壳纽扣,是他被扯掉的衬衫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接过纽扣时,指尖还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谢谢。”声音轻得像一片落叶。
回到家,王贤正在后院修剪花枝。“予禾,你看这铃兰开得多好,等小青回来,正好能赶上盛花期。”母亲的话语里带着期盼,他却只能勉强扯出笑容,目光落在那些白色花穗上,只觉得它们晃得人眼疼。
下午接到警局电话,说根据他提供的纹身线索,锁定了两名有前科的嫌疑人,正在进一步排查。挂了电话,他走到镜子前,掀开高领毛衣——脖颈处的红痕已经淡成浅紫色,像一道模糊的暗纹。他想起昨夜视频时衿予青担忧又怀疑的眼神,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恐慌:如果小青知道了怎么办?他会不会立刻飞回来?那三个月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这种恐惧比巷子里的黑暗更让他不安。他打开电脑,点开衿予青发来的项目资料,试图用学术术语填满空芜的大脑,目光却总是飘向窗外。院子里的铃兰在风中摇摆,每一次晃动都像在提醒他:危险从未远离。
傍晚去超市买东西,走到生鲜区时,旁边突然传来酒瓶倒地的脆响。他猛地转身,看到一个醉醺醺的方盛正在捡瓶子,手腕上隐约有青色的纹路。那一刻,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攥着购物篮的手青筋暴起,几乎是踉跄着逃离了那个区域,直到躲进洗手间才敢大口喘气。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额头上布满冷汗,连自己都认不出这般狼狈的模样。
“叮——”手机收到衿予青的消息,是一张他在图书馆的自拍,背景里堆满了心理学书籍。“哥,这个理论好难,不过我啃下来了!”衿予青笑得眉眼弯弯,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发梢。衿予禾看着照片,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描摹衿予青的轮廓,喉咙里像堵了块棉花。他想告诉弟弟,自己今天又被恐惧袭击了,想听听他说“别怕”,可最终只回了句:“真棒,注意休息。”
深夜,他被噩梦惊醒。梦里又回到那条暗巷,宋天御的手死死扼住他的脖颈,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呼吸。他猛地坐起来,胸口剧烈起伏,伸手去摸床头的台灯,却不小心碰倒了水杯。玻璃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他蜷缩在床头,抱着膝盖,直到窗外透进第一缕微光,才敢下床收拾碎片。
捡起玻璃渣时,手指被划了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滴在地板上。他看着那点猩红,突然想起昨夜梦里的窒息感,胃里一阵翻涌。他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拼命冲洗伤口,冰冷的水流让他稍微清醒了些,却冲不掉刻在记忆里的阴影。
这天下午,他接到了大学同学的电话,约他去参加周末的校友会。“予禾,你都多久没参加聚会了?听说当年追你的那个学妹也要来……”同学的笑声透过听筒传来,他却下意识拒绝:“最近有点忙,下次吧。”挂了电话,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和外界正常社交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抵御内心的恐慌。
晚上,他又去了后院。铃兰开得更盛了,白色的花穗像一串沉默的铃铛。他摘下一朵,放在鼻尖轻嗅,记忆却突然闪回——小时候,衿予青总把铃兰别在他衬衫纽扣上,笑着说:“这样哥哥就像会发光的铃铛啦。”那时的阳光多好,弟弟的笑容多亮,可现在,连这花香都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恐惧气息。他拿出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备注为“李警官”的号码,犹豫了很久,终于发去消息:“请问嫌疑人有进展吗?”
几乎是立刻,对方回复:“已经抓获一名嫌疑人,正在审讯,另一名在追捕中。您近期尽量不要单独走夜路,注意安全。”
看到“抓获”两个字,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一瞬,却又很快被更深的无力感淹没。就算嫌疑人被抓,那些刻在记忆里的画面也无法被逮捕。他靠在树干上,看着天上的月亮,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站在光与影交界处的人——衿予青在光明里奔跑,而他却被困在阴影里,连伸手触碰阳光都需要用尽全身力气。
回到房间,他打开抽屉,拿出那本藏起来的笔记本。笔尖悬在纸页上方,迟迟落不下去。他想写点什么,却发现所有的文字都显得苍白无力。最终,他只在空白页上画了一朵铃兰,花瓣边缘用铅笔描出细细的阴影,像一道未愈合的伤口。
窗外传来夜鸟的啼叫,衿予禾放下笔,走到窗边。远处的街灯星星点点,像弟弟眼中的光。他知道,恐惧不会一夜之间消失,但至少,嫌疑人落网的消息让他看到了一丝驱散阴影的可能。
他拿出备用手机,给衿予青发了条消息,没有说白天的恐慌,也没有提警局的进展,只是写道:“纽约的月亮和这边一样圆,你看到了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仿佛看到万里之外的少年抬头望向夜空。衿予禾轻轻笑了笑,指尖贴在冰凉的玻璃上,感受着那遥不可及的月光。
或许,等待不是被动的守望,而是在阴影里独自打磨出迎接光明的勇气。他看着后院那片沉默的铃兰花,在心里对自己说:再等等,等小青带着阳光回来,等这片花田重新开满没有阴霾的香气。而在此之前,他必须学会在暗纹渐显的生活里,独自站成一道守护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