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雨晴把脸贴在观察窗的玻璃上，屏住呼吸。蔚蓝的水世界里，那道银灰色的身影正以完美的弧线向她游来。在即将撞上玻璃的瞬间，海豚灵巧地转身，喷出一串晶莹的气泡。

"小星！"她忍不住轻呼出声，手指随着海豚游动的轨迹在玻璃上划出无形的线条。

"施训练师，表演还有二十分钟开始。"对讲机里传来同事的提醒。

雨晴最后看了一眼水中嬉戏的小星，转身走向后台。她的白色制服在腰间系得很紧，衬出挺拔的身姿。五年了，从海洋生物专业毕业后，她每天都为能和小星这样的海洋精灵一起工作而感到幸运。

表演池边已经围满了观众，孩子们兴奋的尖叫声在场馆里回荡。雨晴做了个深呼吸，挂上职业性的微笑走向训练台。

"今天的新动作准备好了吗？"她轻声问身边的助手。

"都按您的要求训练了三周，但是..."助手欲言又止，"新来的兽医说这个腾空旋转对海豚脊椎负担太大，建议取消。"

雨晴皱眉看向控制室的方向。透过玻璃，她看到一个穿白大褂的高瘦身影正在翻阅文件。程海，上个月空降的海洋馆首席兽医，三十岁出头就成了业界翘楚，据说拒绝过国外多家知名海洋公园的邀请。

"按原计划进行。"雨晴斩钉截铁地说，"小星喜欢这个动作，我们训练时从没出过问题。"

音乐响起，雨晴扬起手臂。小星如银色箭矢般破水而出，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线，引来观众席一阵惊呼。就在它即将落水的瞬间，本该完成的旋转动作却突然中断，海豚的身体以怪异的角度砸向水面。

"砰"的一声闷响，水花溅起两米多高，前排观众被淋了个透湿。

雨晴的心跳漏了一拍。不对，这完全不是训练时的状态。她急忙吹响召回哨，但小星没有像往常一样游回平台，而是在池中快速游动，时不时用头撞击池壁。

"小星！停下！"雨晴的声音开始发抖。她迅速示意助手疏散观众，自己则跳入池中。

冰凉的海水瞬间浸透制服。她向小星游去，却被一股大力撞到胸口，差点呛水。混乱中，她看到小星的眼睛——那双总是闪烁着智慧光芒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充满陌生的狂躁。

一双有力的手臂突然从背后环住她，将她拖离水面。雨晴挣扎着回头，看到程海紧绷的下颌线。

"它不对劲，"他在她耳边低吼，"离开水池！"

兽医诊室里，雨晴隔着玻璃看着被隔离的小星。往日活泼的海豚此刻浮在水池一角，背鳍无力地耷拉着。

"血液检查显示炎症指标异常。"程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但更奇怪的是神经递质水平紊乱。"

雨晴转身，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男人。他的白大褂皱皱巴巴，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显然熬了一整夜。

"是生病了吗？还是..."她声音发颤，"我训练方式有问题？"

程海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暂时无法确定。馆方决定暂停小星所有表演，观察两周。"

"两周？"雨晴猛地站起来，"春季表演季就在下周！馆里不会同意的！"

"我已经说服了馆长。"程海平静地说，"在查明原因前，我不能拿动物的健康冒险。"

"你才来一个月，根本不了解小星！"雨晴攥紧拳头，"它是我从幼豚开始训练的，五年来从没出过问题！"

程海的眼神突然变得锋利："正因如此，施小姐，你更应该关心它为什么突然行为异常，而不是表演档期。"

这句话像刀子一样扎进雨晴心里。她摔门而出，却听见程海在身后说："明天早上七点，我需要你协助做行为评估。"

走廊的灯光惨白刺眼。雨晴的手机震动起来，是馆长发来的消息：【暂停你与小星的所有互动，等待调查。公关部正在处理客诉。】

她靠在墙上，慢慢滑坐在地。五年来建立的职业声誉，在一场意外中土崩瓦解。

凌晨六点，雨晴就来到了隔离池。小星看到她，立刻游了过来，但动作比往常迟缓许多。

"嘿，宝贝，"她把额头贴在玻璃上，"到底怎么了？"

"它记得你。"程海的声音突然响起。雨晴回头，看到他端着两杯咖啡走来，"这说明认知功能没有严重受损。"

雨晴接过咖啡，苦涩的热流滑入喉咙："你经常这么早？"

"观察动物最好的时间是它们刚醒来时。"程海蹲下身，打开笔记本电脑，"我需要你回忆一下，最近小星的饮食、训练有什么变化？"

雨晴皱眉思索："一切如常...等等，上周开始用了一批新鱼，说是更营养的配方。"

程海的眼睛亮了起来："哪家供应商？"

"蓝海渔业，馆里合作多年的..."雨晴突然顿住，"你怀疑饲料有问题？"

"只是排除法。"程海合上电脑，"今天我会取些血样送外检。你能帮我整理小星近半年的体检记录吗？"

雨晴点点头，第一次认真审视这个看似冷漠的兽医。他眼中有种她熟悉的执着——和她第一次见到海豚时一样的光芒。

三天后的深夜，雨晴在资料室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她趴在桌上睡着了，身边堆满了小星的训练日志。

程海站在门口，脸色异常凝重："检测结果出来了。小星体内有苯二氮卓类药物的代谢物。"

"什么？那是什么？"

"一种镇静剂，长期使用会导致定向力障碍和攻击行为。"程海的声音压得很低，"更可怕的是，我在其他三只表演海豚的血样中也检出了微量。"

雨晴感到一阵眩晕："你是说...有人故意给海豚下药？"

"或者是为了让它们在训练中更'配合'。"程海递给她一份文件，"我查了采购记录，这批'新配方'饲料比往常贵了30%，但营养成分表几乎没变。"

雨晴的手指颤抖起来："我们需要立即报告馆长！"

程海却按住她的手："等等。采购单上有副馆长的签名，而他姐夫正是蓝海渔业的股东。"

"所以？"雨晴猛地站起来，"就因为这种肮脏的利益关系，我们就放任海豚被毒害？"

"我不是这个意思。"程海深吸一口气，"但我们需要更多证据，以及...全身而退的方案。"

雨晴甩开他的手："我明天就向海洋动物保护协会举报！"

"你会丢掉工作，甚至整个行业的声誉！"程海压低声音吼道，"想想后果！"

"我想的正是小星它们要承受的后果！"雨晴抓起背包冲出门去。

举报信发出后的第四天，雨晴收到了解雇通知。馆长办公室里的谈话简短而冰冷。

"很遗憾走到这一步，施小姐。"副馆长转动着手中的钢笔，"考虑到你过去的表现，馆里不会公开真实原因。"

雨晴冷笑："真慷慨。那么小星呢？其他海豚呢？"

"兽医团队会妥善处理。"馆长避开她的目光，"程医生已经提交了治疗方案。"

雨晴愣在原地。程海提交了方案？所以他选择了妥协？

走出海洋馆大门时，暴雨倾盆而下。雨晴站在雨中，任凭冰冷的雨水打湿全身。五年来的梦想，就这样化为泡影。

三天后，雨晴在临时租住的公寓里整理简历，门铃突然响起。门外站着的是她的前助手，手里拿着一个文件袋。

"程医生让我转交给您。"年轻人眼神闪烁，"他...他昨天辞职了。"

文件袋里是一份完整的检测报告，附带蓝海渔业与副馆长的资金往来证明。最下面是一封简短的信：

【雨晴：证据已同步发送动保协会和媒体。我拖延时间是为了收集这些。小星它们会被转移到保护区，而我必须离开这个系统才能继续为它们发声。抱歉那天没能告诉你全部计划，你正直的愤怒让一切更可信。若有缘，蔚蓝深处再见。——程海】

雨晴的眼泪砸在信纸上。她翻到最后一页，发现一张海洋保护区的明信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招募有经验的鲸豚行为研究员，地址如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枚小小的海豚图案上，熠熠生辉。

雨晴颤抖的手指抚过明信片上凹凸有致的海豚浮雕，海洋保护区的地址在阳光下泛着淡蓝色的光泽。她翻开手机，发现三条未读信息——

第一条来自前助手：【程医生走前给小星换了药，它已经开始好转】；

第二条是陌生号码发来的海域坐标，附言【迁徙路线安全】；

最后一条是海洋保护区的面试通知，落款处画了个简笔海豚尾巴。

窗外，一只海鸥掠过雨后澄澈的天空。雨晴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小星时的场景——幼豚用吻部轻轻触碰她的掌心，湿润的眼睛里盛满整个海洋的信任。

她拿起笔，在简历"职业目标"一栏重重写下："为无法发声的生命而战"。

蔚蓝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