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利店的玻璃门被雨水洇出雾面,林小满的指尖刚触到温热的拿铁杯壁,便因突如其来的颠簸溅出几滴褐色涟漪。
文件上的墨字被晕染成模糊的团块,她蹲下身捡拾时,与同样伸手的宋槐贺指尖相擦而过。
那人穿深灰风衣,颈间挂着枚刻云纹的古玉佩,边缘磨损处泛着温润的光。
林小满注意到他腕间缠着截褪色红绳,绳结里隐约夹杂着银白色的绒毛,与她枕下那截不知来历的狐尾标本相差无几。
“抱歉。”两人同时开口。
宋槐贺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雨珠。他的眼睛生得极清,瞳仁在灯光下泛着冷冽的银灰。
林小满接过他递来的纸巾,触到他掌心薄茧的形状。那是握剑的人才会有的弧度,和她练习射箭时磨出的茧竟出奇吻合。
她后知后觉闻到他身上的松木香,混着若有似无的药草味。
男人盯着她耳后的淡红胎记,喉结微动:“姑娘的胎记……”
“小时候摔的。”林小满下意识摸向那里,触感却平滑如镜。
可她分明记得,在无数个梦里,总有只温热的手指抚过此处,带着玉露膏的清凉,轻声说
“阿洛,别怕”。
雨势突然转急,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
男人的手机在此时震动,屏幕亮起的瞬间,林小满瞥见锁屏壁纸——是座云雾缭绕的山崖,崖边断碑上“望月”二字被青苔侵蚀,却与她常去写生的那处废园景致分毫不差。
他接电话时眉峰微蹙,语气里带着克制的焦虑:“修复馆内的狐面面具……对,裂痕里有朱砂字迹。”
林小满的心跳陡然加快。
她想起自己藏在画室的狐面面具,同样在裂痕里发现过朱砂写的“鹤”字,笔触苍劲如刀刻,每次触碰都会梦见一位白衣公子在月下抚琴。
“我该走了。”
她说着抓起文件夹,发间的青玉簪却在起身时勾住他的风衣纽扣。
簪头梅花坠子轻晃,红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妖冶的光。
男人伸手替她稳住簪子,指尖擦过她耳尖:“当心。”
这触碰让林小满浑身一颤。
狐耳——这个本该被隐藏的器官,此刻却在他触及时泛起真实的酥麻感。她后退半步,撞翻了身后的货架,罐装咖啡滚落一地,在两人之间划出一道银色的银河。
“阿洛!”
他脱口而出的名字让时间骤然凝固。林小满望着他瞳孔里的惊惶,突然想起梦里反复出现的场景。
银甲男人在漫天箭雨中大喊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比血更浓的悲怆。
“你怎么知道……”
“抱歉,我弄错了。”男人迅速别过脸,弯腰捡拾咖啡罐。
雨幕中,男人的风衣下摆掠过她的帆布鞋。林小满看见他口袋里露出半支玉簪,不知为何心中隐隐作痛。
玻璃门合拢的声响里,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
货架上的咖啡机仍在嗡鸣,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男人的背影,却清晰了他风衣上的纹路。
地铁2号线的报站声带着电子音的冷感,宋槐贺摩挲着口袋里的半支玉簪。
自从那日在便利店遇见那个戴梅花簪的女孩,他总在午夜梦回时看见断裂的玉簪发出微光,照亮一张沾着露水的脸,耳后有淡红胎记,眼尾上挑如狐。
“叮——静安寺站到了。”
车门打开的瞬间,他闻到一缕似曾相识的香气。
不是香水,而是某种草木混合着月光的气息,就像馆内里那具狐面面具上残留的香灰。
女孩抱着画具挤进来,发间梅花簪随步伐轻晃,簪头梅花与他掌心的断簪严丝合缝。
林小满抬头时,正对上男人沉银般的眼睛。
那双眼睛让她回想起古物馆里的青铜镜,镜面蒙着千年尘埃,却仍能照见转世轮回的倒影。
她看见他喉结微动,似乎要喊某个名字,却被地铁急刹的惯性打断。
她踉跄着撞进他怀里,画具散落一地,露出压在最底层的素描本——首页是个穿银甲的男人,剑眉星目,腕间缠着红绳,与眼前人分毫不差。
“你的画……”男人弯腰捡拾时,指尖划过画中人物肩颈处的月牙形胎记。
林小满慌忙夺过本子,心跳如擂鼓。
那些她以为是臆想的画作,此刻却成了连接两世的桥梁。她注意到他袖口滑落,露出与画中一模一样的胎记。
“你常去古物馆?”男人指了指她包上的馆徽。
“嗯。”林小满心不在焉地回道,心里一直想着昨夜在狐面面具裂痕里发现的新字迹——“阿洛,等我”,笔迹与她梦中反复书写的“淮鹤”如出一辙。
男人从口袋里掏出半支玉簪,断口处还粘着她的发丝:“这个,是不是……”
地铁报站声再次响起,盖过了他的尾音。林小满看见他眼底的急切,与梦里他在花灯会上欲言又止的模样相重叠。
漫天烟火中,他的眼睛比星辰更亮。
“下个月十五,古物市集……”她匆匆撕下一张画纸,写上地址塞进他手里,画纸背面是未完成的《凤求凰》琴谱。
车门关闭的瞬间,她听见他喊了句什么,却被地铁驶入隧道的轰鸣吞没。
林小满摸着发烫的耳垂,那里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也是他替她绾发时的轻柔。
站台上,宋淮鹤展开皱巴巴的画纸,看见背面的琴谱时呼吸一滞。
那是他藏在馆暗格里的孤本,从未示人。画纸边缘洇着水渍,像泪滴,又像他每次梦见那个所谓的阿洛坠崖时,落在琴面上的血珠。
风起时,地铁呼啸而过,带走了他未说出口的“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