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界休整一晚,翌日褚枝赶往到雁州去寻墨珩。
他母亲的尸身仍旧停枢在家。
此时墨珩已换上了昨日买好的丧服,正独自跪在棺椁前在守灵。
屋内素幔低垂,白绢覆柱,青砖上投下森森烛影。
有过堂风过,素白经幡簌簌作响。
那瘦削单薄的身影背对着刚从院墙翻进来的褚枝,直背垂首。墨珩望着眼前的棺木,目光却落不到实处,不知是不是跪的太久,他忽而觉得微微眩晕。
“小朋友,你还好吗?”
“你不会在这里跪了一整夜吧?你吃饭了没?”
这一期盼了许久的男声惊得墨珩霎时回过神来,他心中一跳、起身回首,褚枝正提着一包方块状油纸包快步而来。
墨珩看去的第一眼,褚枝还在门口石壁处。
只眨眼的功夫,就又院中步入厅堂。
秋日初阳澄澈如金,落在墨珩陡然睁大的翠色眼眸中,仿佛漾着一池清波浮曳。
见他仲怔,褚枝一笑,两排细细的牙齿就如碎玉一般,白得闪亮。
“怎么?不欢迎我么?”
粼粼日光抖落,用小指勾着的麻绳带着油纸包在墨珩眼前晃了晃,后面是褚枝眼尾微翘的瑞凤眼,雍容含笑:“亏得我还给你带了点心,就怕你没吃饭饿着。”
“好冷淡啊,小朋友。”这句话褚枝故意拉长了尾音。
墨珩鼻尖一酸,他以为昨日告别时褚枝不过是说些话来应付他,不料今日他竟真的来了。
还考虑到他可能没吃饭饿肚子,带了点心。
“怎么会不欢迎恩人呢?恩人愿意再来就已经是墨珩莫大的幸运了。”他静静凝视着褚枝,轻言细语缓缓说道。
褚枝环顾四周,同昨日离去时并无不同。
只是在棺椁前多了一盏长线拖出燃着微光的油灯,这是用于给家中故去亲友引路的长明灯。
怕他们回家里来找不到路。
不过褚枝不太了解丧葬事宜,他看墨珩大抵也与他差不多,就问道:“不用请人来主持你娘的灵堂吗?”
墨珩摇头:“我娘亲逝世前交代了我一切从简,她——”
想起与娘亲有关的事情,墨珩神色黯然:“她不想再打搅从前相识之人,所以告诉我不必将她逝去的消息张扬出去。我娘亲说将她尽快简单下葬就好。”
褚枝也默然片刻,伸手拍了拍墨珩背部,无声安慰。
“你可有安葬你娘的地方?”
“有的,娘亲交代让我把她和爹爹葬在一处。”
墨珩点点头:“就在这后面林地里安葬娘亲。想必娘亲不愿离我太远,这样我住得近些,也能时时去祭拜。”
见他心中有数,褚枝也不再多言,只帮衬着在宅后小林挖出坟坑来安葬逝者。
不需要墨珩守灵太久,不必再有旁人吊唁,也不必费出殡的功夫。
这是墨珩的娘遗留的嘱咐。
褚枝手脚很是麻利,三两下挖好深坑,埋入棺材又堆起坟堆。
事情告一段落,褚枝找不到留下的理由,但看着这孤苦无依的少年,他心里还是有点不忍直接扔下他就走。
“你今后有何打算?”
“你还有没有其他的亲人或是去处,我可以再帮你。”
面对着实在难得一见的白发的少年,褚枝打算今天走前最后关照他一番,他切心实意问其日后的筹划。
墨珩怅然若失地伸手轻抚从灌木丛中露出的枯枝。
“我打算在这里继续生活,明日起找些活计。我娘教我读过书,略识些字,去做账房或是给人抄书,总能活下去。”
褚枝闻言虽然有些莫名失落,却也轻轻一笑:“这也很好。”
“以后,”他捻着叶片轻嗅了下,草叶边缘已经泛黄,“我会多来看看你的,你可不要不欢迎哦。”
* * * * * *
自昨日与褚枝分别后,折玉便带着绥之、琇莹动身离开雁州前往别处。
由于这是运气实在不好,折玉让绥之随手指的一条路竟然偏离了官道,愈走愈偏。当夕阳最后一点光辉也熄灭后,他们还是没有抵达下一个城镇。
于是只好在野外过夜。
折玉点燃篝火,指挥着琇莹去摘野果,而绥之跟着自己去打了几只野兔来。
“折玉哥哥,你瞧这兔子肥不肥?”
见绥之轻易捉到两只野兔,拎着兔耳朵脚步轻盈地走回他身边来提给他看,展颜一笑,艳丽骄矜。
折玉表情却淡淡:“绥之,我有话问你。”
关于什么,绥之心里隐隐猜到,略有不快,但还是道:“哥哥要问什么?”
见他音调低了下去,笑容也不似方才灿烂。到底是自己一手孵出来的小孩,折玉还是心软了些,柔声问他:“我先前已问过你为何不喜褚枝,你不曾告知我缘由,我并不强迫。只是你怎又与琇莹起了龌龊,下午你与她说了什么?”
绥之嘴一撇,半是撒娇,半是幽怨:“哥哥冤枉人。怎么是我与她起的龌龊,难道不能是她先无端来怨怪我的?”
折玉睨他一眼,唇际欲笑未笑:“琇莹向来宽纵你,待你处处妥帖,但凡你要她是没有不允的。你俩下午话完后便谁也不再搭理对方,若说是她不好在前,我是不信的。”
闻言绥之默默不语,半响方道:“旁的事她如何说我都听取,唯独一件事。”见折玉不明所以,他倏而露出微微黯然的神情,却宽慰道:“哥哥不用担心,我会和琇莹好好说开的。”
而另一边的琇莹一边摘野果,一边也后知后觉有些愧怍。
下午的话她是不是说得太严厉了。
那时折玉送褚枝出门,包厢内就剩下她和绥之。
趁着两个人独处,她也有些话想说与绥之来听。
“你是不是对折玉哥哥……”琇莹犹犹豫豫,每每想到绥之为之心折之人是待她如兄如父的折玉,她就深感羞愤难当,对于绥之的绮念是匪夷所思又无可奈何。
他怎么敢的呀!
他怎能怀有这种有悖人伦的念头!
虽说折玉并非亲生兄长,可也胜似亲兄,甚至本应由生父所做的事情他也为他们一一周全。
幼时羸弱,是折玉用自身凤凰净火助他们安然破壳;至于初生雏鸟期,是折玉悉心教养陪伴呵护多年;乃至今日,折玉仍事必躬亲。
在她看来,折玉就是她嫡亲兄长,亦是她认定的、唯一的“父亲”。
所以在暗暗察觉绥之心思的那一刻,琇莹天都要塌了。
她弟弟看上了她“父亲”!
这数日琇莹一直隐忍着没有向绥之发难,就是因为身旁跟着褚枝这个外人,不好叫他看笑话。可眼见绥之刻意针对褚枝越加明显,而那褚枝也似了然,琇莹知道不能再放任不管了。
“是,我中意于折玉。”绥之倒是很敢想敢认。
琇莹被他这坦率噎得无语,半响才找回自己的舌头:“你我心知折玉哥哥只待你是半个儿子,你何必执迷,又要拉他下水?”
绥之冷笑:“何必说的这样难听,什么叫拉他下水呢?琇莹,我不过是倾慕一人,怎么在你眼中这是错处?”
琇莹蹙眉:“可也要看你想要的是谁。折玉于你我是兄是父,你如此这般岂不是不忠不孝,罔顾人伦?绥之,你可有想过,若有一日折玉哥哥通晓此事却仍对你无意,你该如何自处?他又如何自处?”
“不忠不孝?罔顾人伦?”
“你当他是父兄,我可不是。打从一开始我就决意要做他的伴侣,我因他而生,早就是他一人的。更何况他是乾元,我亦分化为坤泽,这难道不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再者我在他身边朝夕相见数百年,旁人哪里比得上我与他的情谊。褚枝,哼。”
“可是……”琇莹还想争辩,却被绥之打断,他面上难得祈求:“姐姐,唯有这一件事我求你不要插手。”
琇莹不禁泄气,痛感两面为难,一整个下午都闷闷赶路不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