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情谊

天刚蒙蒙亮时，墨珩醒来了。

睡梦中，墨珩有种强烈的被烈火烧伤的痛苦，如同万千细针深深刺入肌肤，焦热的痛感令墨珩窒息，真实得叫他心生恐惧，忍不住想要尖声叫出褚枝的名字。

恩人，不，褚枝哥哥。

褚枝哥哥就在隔壁，只要自己一喊，他肯定就能听到过来。

他那样好，那样厉害，一定会救自己的。

无法言喻的惊惶忧惧袭上心头，墨珩想着褚枝，就像溺水之人抓住了浮在水面的最后一根稻草，叫他心中莫名生出些勇气与希望。

可喉咙却像失声了般，任凭墨珩意愿有多强烈就是无法发声，甚至他连嘴巴也张不开。

更可怕的是，当他清楚意识到自己处于梦境中后，也仍然无法从这噩梦中醒来，身上痛楚倒是愈发清晰。

梦境外他肯定出事了！

疼痛如潮水淹没意识，绝望之下墨珩鼻翼隐约嗅到东西烧焦的气味，像木头、棉布、头发燃烧时混杂在一起产生的，刺激着墨珩紧迫的神经。他顿觉仿佛困在无数烈火与熔浆构成的地狱中，找不到出路。

忽而身体的灼烧感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温柔地舒缓着痛苦的、醇厚悠长的力量。

这力量其实并不婉约，反而很强势，带着一种锐不可挡的霸道在他周身血肉中游离，抚慰翻腾的剧痛。

绝处逢生。

叫墨珩安心的想流出眼泪。

一定是褚枝哥哥。

墨珩睁开眼，眼前一阵眩晕，神思恍惚。

身体无处不痛，他却在看清病榻前陪着自己的褚枝后，生生忍着剥皮削肉般的锐痛缓缓露出一个惨白的微笑：“褚、褚枝哥哥——”，他嗓子被熏的喑哑，失去了以往的清亮悦耳，仿佛是有小刀在粗粝的铁块上划过，尖锐刺耳。

只这一声，墨珩僵住，似乎是被吓到了，笑容也停滞在脸上。

他适才说话牵动了左脸的伤口。

褚枝伸出手背又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发现此刻他低烧也降了下去，转忧为喜，握住他想要抬起却没力气的手。

“没事了，没事了，你身上退烧了，郎中说退烧后注意着不要再起热便可无虞。”

“墨珩，你先别动，再牵扯伤口弄疼了自己。”

墨珩勉强镇定下来，视线舍不得离开褚枝，依赖又眷恋地盯着褚枝的脸，忍受着面部犹如针扎的疼麻肿痒感，口中一字一顿缓慢吐出几个字：“那我的脸？”

“别担心，郎中说你脸上的伤很快就能愈合，不会留下明显的疤。”

“只是——”褚枝有些迟疑，见墨珩听到脸上不会留疤时好似松了口气，竟有些不忍告诉他，他身上烧伤太重，定会留下大片的伤疤。

墨珩心有不详预感般对上褚枝垂下目光的眼睛，果然听见褚枝有些艰难道：“只怕你身上会留疤。”

… …

那日墨珩听闻褚枝说他身上会留下疤痕后便沉默下来，没有再问别的事情。

褚枝想着给他些冷静的空间，让他自己调整一下，便出了医馆，直奔墨珩被烧成废墟的宅子调查起着火的起末。

房子烧得厉害，已经看不出什么痕迹。

好在褚枝没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终于在夜间他看到的火势最大处，几步外的土地上发现有一小块土壤颜色比其余地方重一些。

他蹲下身，指尖捻起一些土壤端详片刻，又闻了闻，是桐油。

后来想起郎中证实墨珩身中迷药，褚枝下意识想到了吃食水源，吃食火烧之下已不可考，褚枝便取了些水井中用水带回医馆给郎中查验。

果真问题出在这井水里，里面被人放了十成十的蒙汗药。

褚枝心道，看来是有人早有预谋，蓄意谋害。

就是不知背后之人与墨珩究竟何愁何怨，墨珩在这城里维持生计便已经无比艰难，偏偏还有人不肯饶过他，竟欲一把火活活烧死他，甚至怕此事不成，在墨珩家中井里下了蒙汗药。

褚枝干脆了当去询问了墨珩本人。

得知自从他娘亲去后，便一直有人想要强行买断他家房宅与地契。

别看墨珩住得偏，实际上这宅子是当年他娘成婚时，那家他娘曾待过的主家赏给他娘和爹的，风水地形都很不错。

眼红的自然也不在少数，多年来许多人看他们孤儿寡母心动邪念，只是清楚墨珩他娘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又与那家从前的少奶奶，如今的大夫人有旧，这才不敢轻举妄动。

可眼下他娘病逝，那家大户明显不愿照拂墨珩。贪婪之人再也按捺不住，三番两次上门欲以低价强买强卖，墨珩自然不肯，态度强硬，一口回绝。或许是墨珩一直咬牙不肯松口卖掉房宅地契，有人急了，适才出此计策报复于他。

褚枝夜探墨珩说出的那几个人家，终于揪出了幕后黑手。

他无意动用私刑，便把人扔进官府中，恐吓那官员与衙役定要严格按照律法处置那人，决不可徇私枉法。

亲眼看着那人被处罚判决，褚枝才把这事从头到尾告知了墨珩。

褚枝道，他虽然没有对那人动刑，但已在他身上种了魔魇之种，纵使那人侥幸在处罚中活下来，余生也定然在梦魇缠身、精神崩溃中痛苦度过。

墨珩听他说着，只觉得心中慰贴，也愈发依恋褚枝。

褚枝轻而易举拾得了一颗少年的真心。

后面一连在医馆中住了半个月，墨珩脸上纱布拆下，面上果真只留了一小片浅粉色的新肉痕迹，他郁郁许多天的心情才终于好了些。

等到墨珩能够下床走动，已经是快两个月之后。这期间，褚枝并不时时刻刻都守着他，往往三四日才能陪伴他半天时间。

褚枝在魔界中虽还只是个学宫弟子，未领要职，但无奈也有许多杂事，譬如哪里哪里魔兽又暴动了，谁谁谁的地盘上又出现了一般魔族无法压制的邪祟等，褚枝收到求助便要马不停蹄赶过去。

谁叫他是一众长老亲传中出了名的好脾气，好说话呢。

一般只要不是触及原则性的问题，褚枝都很愿意搭把手帮一下他那些同门师兄弟们的。

虽然褚枝待不长久，可每次来时都会给墨珩带些小玩意儿。

一串糖葫芦、一包甜口点心、几只偶然见到觉得好看的花、糖水蜜饯、还有看墨珩因为肌肤有瑕而伤怀给他专门买的祛疤膏等等等等。

褚枝真觉得自己快把墨珩当儿子养了。

但这“儿子”温顺可爱，每次一见他便眼眸含光般亮晶晶，虽然还是清清淡淡的模样，但就是给褚枝一种自己被时刻关注着的感觉。

褚枝但凭心意行事，一闲便直奔墨珩修养的医馆来多看看他、陪他说些话，一时心中竟然真的渐渐生出些情谊来。

只是或许是忙忘了，褚枝忘记了把那张黄色符纸还给墨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