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封“梦想成年信”

向瑶捏着钢笔在信纸上画了第三道墨痕。窗外的梧桐叶正扑簌簌撞向阳台护栏，像极了去年冬天江淮之在军校寄来的那张叠被图——边角总有些倔强的翘角，却偏偏在照片背面画了只歪歪扭扭的三花猫，爪子底下压着行小字：“阿和要是会叠被子，肯定比我叠得好。”

她低头看向桌面摊开的日历，2028年5月20日，距他们约定的“23岁成年信”截止日还有三小时。钢笔尖在“梦想进度”四个字上悬了悬，忽然想起上周在实验室给大体老师缝合时，指尖忽然不受控地抖了一下——那瞬间闪过的，是江淮之去年寄来的维和急救手册里，某页边角被汗水洇开的“止血带松紧度”批注。

“开始害怕离别了。”

笔尖落下时划破了纸页，向瑶慌忙用修正带盖住毛边，“怕你去了战乱区，我连你受伤的消息都收不到。就像上次你奶奶住院，你在电话里说‘只是普通发烧’，却没告诉我你在走廊守了整宿，把降压药盒攥出了指印。”

她忽然想起高中那个暴雨夜，父亲的白大褂上沾着血渍冲进家门，而她在医院走廊看见江淮之靠墙打盹的样子——他的校服裤脚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泥点，和今天她蹲在解剖台前，鞋尖蹭到的福尔马林气味莫名重叠。

有些恐惧早已在时光里生根，比如看见“急救包”三个字就会下意识翻找消毒棉片，比如听见“维和部队”就会盯着天气预报里的塔国气温发呆。

信封在桌上躺了半小时，直到楼下传来卖桂花糖的梆子声，她才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抽屉最底层的笔记本。

泛黄的纸页间掉出片干枯的香樟叶，那是高二那年江淮之夹在她《无国界医生日记》里的——当时他说“香樟树的味道能赶走噩梦”，后来她才知道，他的枕头底下藏着父亲的烈士证，边角还留着被泪水洇过的痕迹。

“今天给新生讲急救课，有个女生问我为什么选创伤科。”

向瑶对着香樟叶写下第二页，“我没说因为你总在信里提‘战场急救黄金三分钟’，也没说每次给你寄消毒棉片时，都会偷偷在包装上画三花猫——就像你当年在错题本扉页画小盾牌那样。

我们早就学会了用沉默交换温柔，比如你说‘军校的豆腐块像阿和的窝’，其实是在告诉我‘我很想你’。”

窗外的暮色渐浓时，江淮之正在靶场拆洗枪械。

枪管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却让他想起向瑶上次寄来的信——她在末尾画了个戴蓝盔的卡通小人，头盔上歪歪扭扭写着“不准晒黑”，旁边还贴着张便签：“下次见面要检查皮肤色差，不合格就扣你的急救包巧克力。”

他摸出裤兜的笔记本，翻到夹着银哨子的那页。

哨子是上周托人从银饰店刻的新的，“向”字边缘还有细微的打磨痕迹，像极了她高中时总咬出血的钢笔帽。

笔尖在“梦想成年信”开头顿了顿，忽然想起大一那年她在电话里说“解剖课不敢看大体老师”，后来却在非洲疫区给孩子们讲“听诊器能听见心脏的勇气”。

“你说我是‘大英雄’，其实你才是。”钢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靶场远处传来战友的喊叫声，“上次看你发的朋友圈，那个非洲小姑娘把听诊器戴在脖子上蹦跳的样子，像极了我们给阿和戴蝴蝶结时它炸毛的模样。

原来有些梦想早就不分你我，比如你守护生命，我守护你守护生命的权利。”

他想起父亲牺牲前寄回家的最后一封信，里面夹着片沙漠玫瑰干花，说“等和平了，要带他去看真正的玫瑰园”。

此刻笔尖划过“塔国最近在排查医疗渗透”时，手指忽然颤了颤——但他没写这句话，就像向瑶没提林雨稀借钱的事。

有些伏笔注定要藏在时光褶皱里，等风来的时候，才会露出宿命的轮廓。

深夜十点，向瑶把信塞进邮局信箱时，路灯恰好闪过她腕间的银链。“平安”二字被磨得发亮，像极了江淮之寄来的解压魔方——六个面的字她早已背熟，尤其是“见面”那面，边角被她捏出了温润的弧度。而此刻的江淮之，正把信折成小飞机放在窗台，看它在穿堂风里轻轻摇晃，像极了他们高中在天台放飞的纸蝴蝶。

信的末尾，向瑶画了两个交叠的小图案：左边是戴护士帽的简笔画，右边是穿蓝盔的小人，中间用箭头连着颗心。而江淮之的信里，在“等回去带你吃双层奶油蛋糕”下面，悄悄补了句没写完的话：“其实更想带你去看父亲说的玫瑰园，那里的风，会记得所有没说出口的‘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