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顺二年的春天来得迟，城外的柳枝刚抽出嫩芽，就被一场倒春寒打得蔫头耷脑。徐镇北站在御书房外，铠甲未卸，风尘仆仆。从北疆到京城，他日夜兼程跑了七日，就为了赶在皇帝寿辰前献上俘虏的左贤王。
廊下的太监偷偷打量这位少年将军。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眉宇间却已有了沙场磨砺出的肃杀之气。更难得的是那份沉稳——已经在殿外站了半个时辰，连脚尖都没挪动半分。
"宣，镇北将军徐镇北觐见——"
殿门缓缓打开。徐镇北整了整衣甲，大步走入。御书房内熏香缭绕，皇帝正在批阅奏折，听到脚步声才抬起头来。
"臣，徐镇北，参见陛下。"
皇帝放下朱笔，细细打量着阶下的年轻人。三年不见，当年那个跟在徐镇山身后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顶天立地的将军。这个认知让皇帝眯了眯眼，脸上的笑容却愈发和煦："爱卿平身。北疆一战，打得漂亮。"
"托陛下洪福。"徐镇北垂首。
"听说你帐下有个女谋士？"皇帝突然话锋一转，"生擒左贤王的计策，就是她出的？"
徐镇北后背一紧。沈知微的存在，终究没瞒过皇帝的耳目。
"回陛下，是臣在军中发现的一个江湖人士，擅长奇门遁甲。战后已经云游去了。"
"哦？"皇帝似笑非笑，"朕还想着见见这位奇女子呢。"他摩挲着玉扳指，"爱卿啊，你年纪也不小了，可有中意的姑娘？朕好为你赐婚。"
徐镇北单膝跪地："匈奴未灭，何以家为。"
皇帝大笑："好一个徐家儿郎！"笑声戛然而止，"三日后朕在麟德殿设宴，你姐姐......皇后很是想念你。"
走出宫门时，徐镇北的里衣已经湿透。皇帝的每一句话都像钝刀子割肉，看似关怀，实则试探。他翻身上马，忽然瞥见宫墙拐角处闪过一道熟悉的身影——素白裙角，银线绣着暗纹。
沈知微？她怎么会在京城？
徐镇北打马追去，拐过三条街巷，终于在一条死胡同里堵住了人。
"你不要命了？"他压低声音，"京城到处都是锦衣卫！"
沈知微摘下帷帽，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太傅让我来的。"她从袖中抽出一封信，"陛下最近在查徐家与北疆将领的往来书信。"
徐镇北展开信纸，越看脸色越沉。信上是太傅的字迹，详细记录了皇帝这半年来的动作——暗中更换北疆驻军将领，派心腹接管粮草调度，甚至秘密召见过左贤王的弟弟......
"陛下这是要自毁长城？"徐镇北攥紧信纸。
沈知微摇头："太傅说，陛下不是糊涂，是太清醒。他怕徐家在北疆根基太深。"她突然压低声音，"三日后宫宴，你要小心。"
"我知道。"徐镇北将信纸揉碎吞下，"你先出城，在十里亭等我。"
沈知微却没动："我不能走。"她指了指皇宫方向，"你姐姐......皇后娘娘处境不好，太傅让我想办法递个消息。"
徐镇北心头一震。三年未见，姐姐在宫中过得如何？皇帝刚才那句"皇后很是想念你"，现在想来竟像是某种威胁。
"有多不好？"
沈知微沉默片刻："陛下近来宠幸淑妃，上月......皇后宫里两个贴身宫女莫名其妙投了井。"
徐镇北一拳砸在墙上，指节渗出血丝。父亲被架空，姐姐被冷落，现在连他在北疆的兵权都遭猜忌。徐家满门忠烈，怎么就落得这般境地？
"帮我递句话。"他声音沙哑，"告诉姐姐，镇北回来了。"
三日后，麟德殿张灯结彩。
徐镇北穿着御赐的蟒袍，腰间却暗藏了沈知微给的软剑。酒过三巡，皇帝突然击掌，一队乐师鱼贯而入。
"爱卿常年戍边，想必思念家乡乐曲。"皇帝笑道，"今日特意准备了《破阵乐》。"
乐曲响起时，徐镇北浑身一僵。这不是寻常的《破阵乐》，而是徐家军独有的战歌——当年父亲镇守北疆时所作，只有徐家亲兵才会唱。皇帝从哪里得来的？
他下意识看向御座旁的皇后。三年不见，姐姐瘦得惊人，凤袍像是挂在身上。四目相对时，徐静姝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听闻徐家枪法独步天下。"淑妃突然娇声道，"不知今日可否让镇北将军展示一番？"
殿中骤然安静。武将当庭舞剑，这是明晃晃的折辱。
徐镇北握紧酒杯，忽然察觉酒香有异。他余光瞥见沈知微扮作宫女站在殿柱旁，正对他比了个手势——酒中有毒！
"臣......"
"陛下。"徐静姝突然开口，声音轻柔却不容拒绝，"舍弟连日奔波，怕是状态不佳。不如让禁军统领代劳？"
皇帝盯着皇后看了许久，突然大笑："爱妃唐突了。来人，给镇北将军换杯酒。"
新酒呈上，徐镇北一饮而尽。酒液入喉的刹那，他尝出里面掺了解药。是姐姐？还是沈知微？
宴席散时，皇帝特意留下徐镇北："北疆不可一日无主，爱卿明日就启程吧。"
走出宫门，徐镇北在马车里发现了沈知微留的字条：
「淑妃兄长已接任北疆监军，小心。」
月光如水，徐镇北攥着字条，想起方才宴席上姐姐那个隐晦的眼神——那是他们儿时约定的暗号，代表"快走"。
马车突然一顿。徐镇北掀开车帘，看见沈知微一袭夜行衣站在路中央。
"北疆去不得。"她直接跃上车辕，"太傅收到消息，陛下已经密令淑妃兄长接管你的兵权。"
"我知道。"徐镇北声音平静得可怕，"但我必须回去。"
沈知微盯着他的眼睛："回去送死？"
"北疆二十万将士跟我出生入死，我不能抛下他们。"徐镇北突然抓住沈知微的手腕，"但你不同。太傅在江南有旧部，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沈知微甩开他的手，从怀中掏出一枚虎符——北疆先锋营的调兵凭证！
"你以为我这几日在京城是游山玩水？"她冷笑，"你姐姐冒险偷出来的。先锋营八千精锐，全是徐家旧部。"
徐镇北眼眶发热。姐姐在深宫中步履维艰，却还想着保全他这个弟弟。
"为什么帮我？"他哑声问。
沈知微沉默许久，才轻声道："那年你问我为什么要跟你去北疆，我说是太傅之命。"她抬起眼，"其实是我自己想去。"
月光下，她的眼睛亮得惊人，和十二岁那年一模一样。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