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深时,顾家军的玄铁营已开拔至雁门关外。顾阳安立在演武场边,望着军旗被朔风卷得猎猎作响,指节无意识地叩着腰间玉牌——那玉牌是三年前简溶月送他的生辰礼,刻着并蒂莲纹,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
万能龙套将军,简府来人了。
亲兵的声音打断思绪。顾阳安抬眼,见长随捧着个锦盒,盒角坠着枚青玉小莲蓬
万能龙套简大小姐说……请您去府上一叙。
他心头一热,跨上战马时连甲胄都没换,只将佩刀往鞍鞯上一挂。马蹄踏碎满地残桂,不多时便停在简府朱漆门前。门房老周见了,眼眶先红了
万能龙套将军快请,小姐在缀锦楼候着呢。
缀锦楼的台阶爬满络石藤,秋阳透过叶缝漏下,在廊下织出斑驳金斑。顾阳安刚跨进门槛,便闻见一缕熟悉的沉水香——那是溶月常用的香丸,总说比宫廷里的龙涎香清透。
简溶月阿阳。
软帘掀起,简溶月立在花梨木桌前。她穿一身月白缠枝莲暗纹衫子,发间只斜插一支素银簪,却比从前更添了几分清贵。顾阳安喉头一哽,三年前在边镇接到溶月染着墨渍的信时,怎么也想不到重逢会是这样的场景。
简溶月坐。
溶月递来茶盏,青瓷杯底沉着半朵干桂花
简溶月听闻你要出征,我……
她顿了顿,转而一笑
简溶月做了个香囊,你带着。
案上摊着个靛蓝绸布包,打开来是枚巴掌大的香囊,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正面绣着对鸳鸯,雄鸟脖颈处的红绒线被小心捻过,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泽。顾阳安捏起香囊,触手温软,里头装着晒干的艾草、藿香,还有颗圆溜溜的香丸。
顾阳安这是……
简溶月你从前总说边塞湿气重,易染风寒。
溶月指尖绞着帕子
简溶月香囊里加了我新配的药粉,能驱虫避秽。鸳鸯……是取‘愿作比翼鸟’的意思。
她声音渐低
简溶月打完仗,便该成家了。
顾阳安胸口像浸了温酒。记忆突然涌上来:十二岁的溶月在桃树下摔了一跤,膝盖渗血,他急得把自己的玉扳指都摔了;十五岁他要去京都从军,溶月追着马车跑了半里地,塞给他个绣着青竹的书袋;去年上元夜,两人在护城河看灯,溶月指着月亮说“要是能一直这样多好”……
顾阳安溶月。
他从袖中取出个檀木匣
顾阳安我雕了支簪子。
匣盖打开,一支乌木簪静卧其中。簪身雕着并蒂玉兰,花瓣层叠,连花蕊上的露珠都纤毫毕现。最妙的是花蒂处,刻着极小的“简”字,笔画流转如行云。顾阳安的手因常年握剑生着薄茧,刻这簪子时却用了半月功夫,指尖磨出好几个血泡,到底没让旁人帮忙。
顾阳安我请了京中最巧的木工师傅看,说这雕工能入内造局的库藏。
他有些局促
顾阳安我知道女子爱簪钗,可我只会这个……
溶月笑着接过,乌木触手生温,带着他惯有的松烟墨味与铠甲的冷冽。
简溶月阿阳的手该握剑的,怎么能雕这些。
她抬眼望他,眸子里映着窗外的秋光
简溶月可我要。
两人一时无言,楼下传来老周的咳嗽声,惊碎了满室静谧。顾阳安起身,甲胄相击发出轻响。他替溶月拢了拢衣襟,指腹擦过她眼角未察觉的湿意
顾阳安等我。
简溶月嗯。
溶月将香囊系在他腰间
简溶月定要回来。
顾阳安翻身上马,又回头。溶月还立在檐下,月白衫子在风里轻扬,像一片不肯落的云。他抽出腰间玉牌,朝着她所在的方向用力晃了晃——那玉牌上的并蒂莲,此刻正与他心口的滚烫重叠。
大军开拔那日,简府众人挤在城门口。溶月站在最前面,鬓边别着那支乌木簪。顾阳安骑在马上,望着她的身影越来越小,忽然想起七岁那年,溶月踮脚为他系歪了的鞋带,说
简溶月阿阳要走很远的话,我替你系紧些。
秋风卷着黄沙掠过疆场,顾阳安摸了摸腰间的香囊,鸳鸯绣纹在甲片间若隐若现。他知道,等春归时,这簪上的玉兰会替他说
顾阳安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