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丝裹着旧棉絮似的寒气,顺着伞骨的缝隙往领口钻。简溶月缩了缩脖子,指尖抠进伞柄的防滑纹里——那是把老黑伞,伞面印着褪色的缠枝莲,是去年在潘家园淘的,原以为能挡永安医院的阴湿,此刻却抵不住风的狠劲,斜斜往她肩头压。
门楣上的铜字早被锈吃尽了。她伸手摸了摸“永安”二字的轮廓,指尖蹭到细碎的锈粉,像摸过一块风干的疤,凉得刺骨。手机屏幕在掌心亮着,阿杰的最后一条消息停在半小时前
万能龙套(阿杰)我在三层等你,带好相机。
对话框的背景是他昨天发的照片:他站在医院门口,穿藏青色外套,举着相机笑,身后是锈迹斑斑的铁门。
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鞋底蹭青石板的脆响,倒像老槐树的枝桠扫过瓦檐,带着浸了水的凉,蹭过她后颈的碎发,往衣领里钻。简溶月没回头。她知道是顾阳安。三天前在网友群里加他时,他只发了条消息
万能龙套(阿杰)我知道永安三层的秘密,关于简溶月的前世。
那时她刚从老城区拍了骑楼的旧光影回来,满脑子都是褪色的标语和墙根的涂鸦,没多想就应了。可此刻站在医院大厅,闻着空气里挥之不去的消毒水混着腐木的味道,她忽然想起顾阳安昨夜的提醒
顾阳安如果害怕,就握住我的手。
可她握不到。
铁门被推开的声音比想象中更钝,像老棺材盖磕在青石板上,带着股陈腐的木头味。杂草从门内涌出来,沾着雨珠,扫过她的脚踝——凉得像死人的手指。简溶月捏紧伞柄往里走,手电筒的光劈开黑暗,照见墙面上斑驳的标语:“提高警惕,防止精神污染”。红漆剥落处露出里面的青砖,像某种凝固的血,标语的笔画里塞着碎纸片,风一吹,纸片簌簌掉下来,落在她的鞋尖,是张泛黄的老照片,拍的是个扎羊角辫的女孩,举着玻璃弹珠笑。
简溶月阿杰?
她喊了一声。
回声撞在对面的墙上,弹回来时变了调,像有人捂着嘴笑,笑声里带着股潮湿的霉味。简溶月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着伞柄的手更紧——阿杰的声音不是这样的,他的笑是破锣似的,带着点傻气。
顾阳安的气息突然近了。
凉丝丝的,贴着她后颈,像片刚从井里捞出来的荷叶,带着股冷冽的水汽
万能龙套别喊。
简溶月僵了僵,没敢回头。喉结动了动,把到嘴边的“你是谁”咽了回去——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没有实体,像团浸了水的雾,却比任何活人都更真实。她想起奶奶去世前说的话
万能龙套(奶奶)有些东西,不是看不见就不存在。
楼梯在右侧。
台阶上积着薄灰,每一步都陷下去半指,像踩在棉花上。简溶月蹲下来,用指尖抹了点灰——是新落的,还带着点潮湿,凑到鼻尖闻,有股淡淡的血腥味,像医院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却又更浓,更腥。她抬头,手电筒的光扫过楼梯转角的窗户,玻璃碎了一半,外面的梧桐叶飘进来,落在台阶上,叶脉里还凝着雨珠,像谁哭红的眼睛。
顾阳安走。
顾阳安的手放在她肩上,推着她往上。那力道很轻,像片落下来的梧桐叶,他的手凉得像冰,却依然稳,像在拽着她往某个注定的方向走。
简溶月跟着他的力道,一步一步往上。楼梯的吱呀声在耳边回响,像有人在跟着她唱一首古老的歌。她的心跳得很快,像揣了只兔子——阿杰的失踪像块石头压在她胸口,现在又多了顾阳安的存在,像团雾,让她看不清前路。可她不敢停,不敢回头,只能任由顾阳安的手推着她,往三层的黑暗里走。
手电筒的光晃过墙面,照见几道抓痕。
像指甲划的,深深嵌入墙皮,留下暗褐色的痕迹。简溶月的呼吸一滞——那是阿杰的指甲吗?他失踪前说过,要是遇到危险,就用指甲在墙上留记号。她伸手摸了摸抓痕,墙皮簌簌掉下来,落在她手心里,是细碎的粉末,带着股熟悉的温度,像阿杰的手。
简溶月阿杰……
她轻声喊。
顾阳安的手顿了顿,又继续往上推。楼梯的尽头,三层的门虚掩着,漏出一线光,像只窥探的眼睛。简溶月咽了咽口水,攥紧伞柄,跟着顾阳安走过去。
门后的风,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