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宾的目光轻轻掠过窗外,人造月轮已攀至中天,清冷的光辉洒在树莓丛的荆棘上,像是为它们披上了一层薄纱。“时间不早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坠入宁静的湖面,涟漪荡开夜晚的帷幕,“你该休息了,明天可以继续。”话语中没有什么刻意的温柔,只透着一种沉静的笃定,好像时间本身在低语。
罗莎莉点点头,疲惫与新奇在眼底交织成一片复杂的光影。
“这边。”科宾踏上自动螺旋梯,阶梯如同流淌的星河,无声地托起他们的脚步。一扇雕花木门感应到他的气息,悄然开启,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门内的景象让罗莎莉的呼吸微微一滞。
没有冰冷的金属流线,也没有令人惊艳的辅助装置。淡紫色的墙壁宛如暮色降临时的天幕,上面嵌着点点“活态星尘”,那些光点并非静止,而是缓缓游移、明灭闪烁,仿佛在模拟真正的银河旋臂。一张四柱床伫立在房间中央,轻纱帷幔无风自动,流淌着如月华般柔和的光芒。角落里,一把旧摇椅静静地摆在那里,木质纹理透着温润的触感。
“祖母的房间。”科宾的声音在静谧中响起,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耳语的温度,“她来自艾尔多利亚的星坠峡湾。这里……是她留下的一方故土。”他指向床头一个黄铜罗盘状的按钮,盘面上蚀刻着古老的风向纹路,“智能管家艾达,夜巡时她是这里的眼睛和耳朵。”他顿了顿,目光从房间扫过,最后落在罗莎莉略显苍白的脸上,“做个好梦。”
罗莎莉的目光却被床头柜上的小物件吸引了过去。一盏香薰灯,形状竟是一枚饱满欲滴的树莓,内部有柔和的光晕流转,散发着真实的、带着露水气息的树莓甜香。科宾的唇角似乎微微牵动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转身离开。木门在他身后无声闭合,隔绝了外面那个流光溢彩的世界。
罗莎莉并没有立刻躺下。她走到房间中央,缓缓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小小的、静谧的宇宙。指尖拂过空气中漂浮的星尘光点,那些光点调皮地绕着她的手指盘旋片刻才飘走。她倒在柔软的床垫上,身体深深陷入,发出一声满足的“唔——”。指尖抚上胸前的圆形挂坠,冰冷的触感下传来心脏有力的跳动。今天的一切——追捕、树莓丛、发光的贵公子、香料密室、各种前卫的科技装置,还有这个房间——在她脑海中交织盘旋,光怪陆离得像一场坠入异世界的梦。
“尼奥瓦多……”她喃喃自语,声音在星尘游弋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比传说更……不可思议。”
思绪回溯到几小时前。探测犬冰冷的机械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液压关节奔跑时发出沉闷的“突突”声,尖锐的警报声撕裂空气,刺得人耳膜发痛。如果不是那片野蛮生长的绯红荆棘,她现在大概正躺在某个金属审讯台上,意识被冰冷的探针扫描解析。
“可惜了老爸的特调‘龙息’……”她的手指摸索着从背包夹层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喷雾瓶,瓶身印着一个狰狞的辣椒图案。指腹摩挲着冰凉的瓶体,一丝狡黠的笑意浮上嘴角,“真想看看那些铁皮罐头被辣得短路冒烟的样子……”随即她又摇摇头,小心地把瓶子收了起来。现在还不是时候。
“报平安!”她坐起身,指尖在挂坠边缘一个极其细微的凹点上快速连按两下。“嗡——”挂坠中央的铜片无声滑开,一束锥形蓝光激射而出,在对面的紫色星尘墙壁上瞬间展开一面悬浮的全息屏幕。屏幕泛起涟漪般的波纹,几秒后,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屏幕中央,带着明显的噪点——显然信号跨越了两个世界的屏障并不容易。罗莎莉咧开嘴,对着屏幕用力比了一个大大的、充满活力的胜利手势。接着,她快速做了几个手势,那是艾尔多利亚特有的暗语,代表“安全”和“下次再聊”。她指尖轻点挂坠,屏幕瞬间坍缩消失。
她走到巨大的弧形窗前。窗外,那颗硕大的、非自然的“月轮”高悬,将清冷的光辉均匀地洒满每一寸土地。月光下,庄园里的树莓丛显得格外醒目,一颗颗绯红的果实如同红宝石般泛着光。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
一只乌鸦。
它稳稳地落在最高的枝头,乌黑的羽翼泛着幽蓝的冷光,与柔和的月光形成诡异的反差。这并不是普通的鸟类,它的体型更加矫健,喙部线条锋利,最令人心悸的是它的眼睛——一对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乌晶。它微微侧过头,毫无预兆地精准“锁定”了窗内的罗莎莉。
时间仿佛凝固了。
乌鸦冷静地“注视”着她,带着洞悉一切的漠然,仿佛它才是这片领地的主宰者,而罗莎莉,只是一个闯入它观测场的变量。一瞬间,罗莎莉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科宾那双深不见底的神秘黑眸。
她猛地摇了摇头,揉了揉眼睛,想再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夜行者。但乌鸦却消失了。“尼奥瓦多——香料、铁锅、摇椅……还有对‘原始气息’过敏的小猪。”想到佩佩,她忍不住弯起嘴角。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竟因为这样的奇特组合,透出了一丝荒诞的暖意。
她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缓缓流淌、明灭不息的活态星尘。一种奇异的宁静包裹着她,仿佛整个房间都在低语着对某个遥远故乡的、无法磨灭的眷恋。每一个细节,每一缕香气,都在对抗着外面那个标准化的、被精确计算的“完美世界”。
“哒……哒哒哒……”楼下隐约传来一阵轻快细碎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某个小监察员在用蹄子敲打地板。“哼哧——”一声带着浓浓鼻音的喷嚏随后响起,这是佩佩的声音,但比之前温顺了许多,甚至透着一点慵懒。
罗莎莉笑而不语。她躺回床上,活态星尘的光芒温柔地洒落。
“明天……”她闭上眼睛,将自己沉入这片星尘与果香织就的美妙空间,“明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