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
一进家门,韩芡便迎了上来,望着他的孙子,满眼心疼:“小羽,怎么瘦了这么多……”
“爷爷。”韩羽低下头,声音有些沙哑,“让您担心了。”
“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在外面受伤了?”韩芡伸手想探他的脉喜。
韩羽轻轻避开,摇了摇头:“不是,是我自己太争强好胜……”
韩芡太了解自己这个孙子了。自打小时候父母惨死于熊魔神之手,他心里就憋着一股复仇的狠劲,没日没夜地苦修,性子执拗得不肯服半分输。
原以为跟着凌夏,或许能慢慢磨平些棱角,可性子这东西,哪是一朝一夕就能变的……
“经过驱魔关那一战,心里有什么感触?”韩芡轻声问道。
韩羽垂着眼,想起这些天在驱魔关的种种,声音低沉下来:“我以前总觉得,我一个人就够了。一个人变强,一个人杀了那熊魔神,一个人了却这桩血海深仇……”
话到此处,他顿了顿,喉结轻轻滚动,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心头。
韩芡静静望着孙子,听着他剖白心迹,眼底泛起一丝怅然,无声地叹了口气。
“后来……”韩羽的声音顿了顿,带着几分茫然与苦涩,“遇到了夏夏。我的先天内灵力因为天赋压制共享,提升到了八十点。这意味着,我能变得更强,走得更远。我曾以为……我会和她一起斩杀魔神,我做她的剑,她的盾,我是她的,她也该是我的。”
他喉结滚动,语气里染上几分自嘲:“我开始变得狭隘,眼里渐渐只容得下她,容不下其他。我甚至觉得……抓住凌夏,就抓住了复仇的唯一机会。”
韩羽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对凌夏,他有心动吗?他无法否认。
可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曾把凌夏当成了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时身处黑暗绝境,是凌夏伸手拉了他一把,他便理所当然地觉得,她该一直拉着自己,永远如此。
直到杨文昭今天的话,点醒了他。
是啊,没人有义务永远拖着他前行。若他自己画地为牢,沉溺于狭隘的执念,那谁也救不了他。
被魔族残害的人太多太多,他的父母只是其中之一。为了报仇而变强,与为了守护活着的人而猎魔,纵然最终都是挥剑向魔,可出发点却天差地别。
是他本末倒置了。
挥剑,不该是为了所谓报仇。举盾,也不该是为了保护某一个人。
想通这层,韩羽紧绷的肩膀缓缓松弛下来,眼底的偏执渐渐褪去,多了几分清明。
“我现在终于明白,她当初为何会选择杨文昭,而非我。”韩羽抬起头,目光里已无先前的执拗,多了几分释然,“他确实比我稳重,考虑得也更深远。人类在魔神面前如此渺小,没人能凭一己之力消灭魔族。我想试着去接纳他,接纳其他队友,和他们并肩,一起守护千千万万的人类。”
“那凌夏呢?”韩芡看着孙子,轻声问道。
“守护她和守护人类,本就不冲突。护住她,才能护住更多人,而她,本就是千千万万人类中的一员。”韩羽望着爷爷,眼神澄澈而坚定,“爷爷,我彻底想通了。我守护夏夏,不再是因为那份契约,也不是因为她是生命圣女,只因为我手中握着剑与盾。”
如果有剑者尚且狭隘,那众生该如何?
韩羽顿了顿,声音里带着几分愧疚:“从前我太固执,总觉得您是为了名声,才把我从骑士圣殿除名。如今才懂,您一直都在想办法把我从仇恨里拉出来,是我迟迟没能领会您的苦心。我决定了,要踏上您和爸妈当年选择的路——用手中的盾,守护所有该守护的人。”
“看来,凌夏是真的让你改变了许多。”韩芡望着孙子眼中重燃的澄澈与坚定,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现在,是时候把它交给你了。”
说着,他从自己食指上摘下一枚古朴的戒指。
“这是……传承之戒!”韩羽失声惊呼。这枚戒指,他从六岁起就心心念念想要拥有,可爷爷总说“还不是时候”。
此刻,韩芡将戒指稳稳地套在他的食指上,语重心长道:“里面藏着我们韩家历代守护骑士的所有秘技。它会助你一臂之力,守护好你想守护的一切。”
戒指刚一触到指腹,韩羽便觉一股温润的力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仿佛有无数道沉厚的气息在血脉里苏醒。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戒指静静伏在指节上,纹路间似有微光流转,像是承载着韩家数代人的信念。
韩芡看着他指尖的微光,眼中泛起缅怀,“当年你父亲戴上它时,年龄也如你这般大。”
韩羽握紧拳头,戒指的冰凉与掌心的温热交织。
“谢谢您,爷爷。”他低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他不再是那个困在仇恨里的独行者了。从戴上这枚戒指开始,他要带着韩家的传承,带着猎魔团的信念,做那面真正的“众生之盾”。
不仅护住凌夏,更要护住身后千千万万等待黎明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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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家
杨皓涵望着眼前的孙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赞许:“驱魔关战役的汇报我看过了,你做得很不错。”
“还不够好。”杨文昭垂着眼,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郁,“斩首行动时,是我先失了资格,没能完成任务,反倒把夏夏一个人留在了险境里。后来直面魔神,我也没能真正发挥作用……爷爷,是我太弱了。”
说着,他不自觉地捏紧了拳头,眼底翻涌着对自身实力不足的懊恼。
“会反思总是好的。”杨皓涵笑着坐回座位,语气温和:“你还年轻,我和你父亲像你这般年纪时,未必就比你强多少。”
“年轻不是借口。”杨文昭摇头,“龙皓晨比我还小六岁,却早已能独当一面。”
“这么说,驱魔关一战,你倒是收获不小。”杨皓涵眼中闪过一丝欣慰,在他看来,心性的成长远比灵力的精进更难能可贵,杨文昭能有这般觉悟,已是极大的进步。
“我看清了自己的心。”
“哦?”杨皓涵挑眉,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夏夏是人类等了三千年的生命圣女,能留在她身边的人,绝不能是平庸之辈。”杨文昭的声音沉稳而坚定,“这让我更加确定,必须要拿到神印王座。唯有真正强大,才能配得上守护她的资格。”
杨皓涵闻言,脸上的笑意深了几分,缓缓点头:“情爱从不是枷锁,若能化作催人奋进的动力,便是难得的幸事。文昭,你是真的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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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师圣殿内,柔和的光晕流淌在廊柱间。
“夏夏,你回来了。”弱水的声音带着暖意,迎了上来,伸手便想像往常一样摸摸她的头。
“弱水奶奶,我身上带着反噬,您先别碰我。”凌夏连忙后退半步,轻声提醒。
弱水伸出的手在离她还有寸许的地方僵住,随即收回手,眉头微蹙:“怎么又遭了反噬?是用了神降术的缘故?严不严重?”
“不严重的。”凌夏摇摇头,看着她担忧的眼神,犹豫着问,“弱水奶奶……您不会怪我擅自使用神降术吗?”
“以前不许你碰禁咒,是怕你年纪小,拿捏不好分寸伤了自己。”弱水引着她在一旁坐下,转身倒了杯温热的水递过去,语气里满是疼惜,“可战场不比别处,生死关头哪容得半分犹豫。驱魔关的情况我已经听说了,你做得很好,护住了那么多人。”
一切九阶魔法和术法,都被成为是禁咒,拥有引动天地的力量。九阶之下的人使用,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凌夏才五阶,却一次次使用禁咒,说到底,凭的就是神的宠爱。
只是,护住了千万人的是凌夏,独自承受禁咒反噬的也是凌夏。这份代价太沉,让她这个看着孩子长大的长辈,怎么能不心疼。
弱水望着凌夏略显苍白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
凌夏接过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有意将话题从反噬上移开:“弱水奶奶,这次驱魔关一战,有件事我一直想不通。魔神皇来得匆忙,走得也蹊跷,根本不像是来打仗的。您想,当时他若真要动手,没人能拦得住。驱魔关守不住,我们四个被称作‘人类希望’的圣子圣女,恐怕也都活不成。”
可事实是,魔神皇什么都没做。他没毁去克制自己的循回之剑,没对神印王座的召唤者龙皓晨下死手,甚至连她这个暴露了的生命圣女,也毫发未伤。
“他就像……只是来看看。”凌夏抬起眼,望向弱水,眸中满是困惑,“可他要看什么呢?这太反常了。而且魔神皇说他见过我,说……我是十五年前的那个孩子。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弱水闻言猛地一愣,随即皱起眉:“魔神的话怎能轻信?他们最擅长用谎言搅乱人心,夏夏,别往心里去。”
“是吗?”凌夏低声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显然没被完全说服,思绪早已飘远。她忽然抬眼,换了个话题:“弱水奶奶,镇南关和驱魔关是一样的吗?”
她出生在镇南关,可自有记忆起便一直待在圣城。爷爷和弱水奶奶经常往返镇南关,却每次都特意留一个人在圣城陪着她。
说起来,很多牧师都会去镇南关,可从那里回来的,凌夏好像只见过爷爷和弱水。她身边的人,包括从小看护她的莫云大主教,都没去过镇南关。
“大致是一样的。”弱水沉吟着解释,“镇南关左侧有片广阔的湖泊,前方和右侧则是连绵的丘陵。这种地形限制了联盟大规模部队展开防御,却也让魔族无法形成合围,只能从正面和侧面发动进攻。”
她顿了顿,补充道:“牧师的力量本就更偏向辅助,所以镇南关的主要战力,都是其余五大关隘派遣来的常驻队伍。”
也就是说,镇南关是所有要塞里最依赖友军支援的一处。偏偏镇南关外就是联盟最富庶的南方平原,粮食充足,经济发达,自然成了魔族最觊觎的目标,常年战火不断。
“弱水奶奶,你再跟我讲一讲我爸爸妈妈的故事吧……”凌夏说着,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眼底泛起困倦的水汽。
“你的爸爸是位极有天赋的牧师,妈妈则是厉害的火系魔法师,他们都是驱魔关的英雄。”弱水语气温柔:“这些你都听了好多遍啦。夏夏,你困了,快去睡吧。”
凌夏听话地站起身,脚步却顿了顿,仰头望着弱水,声音轻得像羽毛:“弱水奶奶,我的爸爸妈妈,是在我出生那天离世的,对吗?”
她的生日,从来都是父母的忌日。其实她隐约知道,那天,或许也是很多人的忌日。
弱水的手微微一顿,随即轻轻“嗯”了一声,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没错。那天魔神皇降临了驱魔关……所幸,你的爸爸妈妈还留下了你,夏夏,魔族都是可恨的。如果有一天……算了去休息吧。”
凌夏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走廊里的光晕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脑海里却反复回响着刚才的话。魔神皇……又是魔神皇。
十五年前,他降临镇南关;十五年后,他再次降临驱魔关。
这两次,偏偏都是她身处边境的时候。
凌夏的脚步慢了下来,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世界这么大,关隘那么多,魔神皇为何偏在这两个时间点出现?
是巧合吗?
如果是,那魔神皇对她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些纷乱的念头缠着她,直到躺进柔软的被褥里,禁咒反噬的疲惫渐渐淹没思绪,她才在朦胧中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