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冠冕堂皇

没能带回神格，阿宝主动进了魔龙血牢自罚。

　　他双手被锁链缚住，悬于半空，任凭狱中的烈焰噬咬、雷光劈打在身上。

　　他始终低着头，浑身浴血，却自始至终没发出一丝声响。

　　身体抵达极限的刹那，凌夏的身影蓦地在眼前闪过。

　　他像是这时才终于感知到痛楚，喉间溢出极轻的一声，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一下。

　　他这次在梦幻天堂，错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没能让那群人类死绝。

　　明明胜利早已唾手可得，可就在其他人要动手虐杀时，他脑海中竟浮现出来凌夏仇恨的眼睛，最后鬼使神差地阻止了。

　　第二件，是没能对凌夏下手，取走神格。

　　痛楚在血液中凝固，疼到极致，身体反倒先麻木了。大脑像自动屏蔽了这些折磨，不受控地翻涌出些能压下疼的片段。

　　阿宝想起她初到魔界时，处处防备、畏惧的眼神。后来却不再抗拒他的触碰，会和他挤在一块儿取暖。

　　想起她为自己编辫子时，指尖掠过发间的温度，暖得像春日融雪。

　　想起她扑过来抱紧自己，替他挡下血牢的攻击，抬头时第一句话却是“你没受伤，真是太好了”，声音里还带着后怕的颤。

　　想起星空下，她仰头望过来，眼睛亮得像揉碎了整片银河……

　　明明关于那个人类骑士的记忆早已被清除，阿宝却仍在自己的记忆海里沉沉浮浮。

　　那些过往都是真的。就连她那份虚假的爱，也真得如同烙印。真实到……他根本挣不脱，走不出。

　　只能溺在里面，一寸寸往下沉。

　　血牢里的火焰还在烧，雷电噼啪作响，落在身上只剩钝重的闷响。阿宝的意识像被泡在水里，忽明忽暗间，全是凌夏的影子。

　　那些碎片明明带着刺，扎得他心口发紧，却又奇异地压过了皮肉的剧痛。

　　他甚至会想，若是此刻她在，会不会又皱着眉骂他傻，会不会像从前那样，替他擦去脸上的血污，为他治疗，告诉他再也不会痛了。

　　可他知道不会了。

　　锁链猛地绷紧，又一道雷光劈下，阿宝的头垂得更低，血顺着下巴滴落。

　　痛还在，只是被那些真假掺半的回忆裹着，变成了更沉的东西，坠着他往记忆深处落。

　　“在你眼里，人类，和魔族……是一样的？”阿宝突然低笑一声，笑意里裹着刺骨的自嘲，“怎么能一样？怎么可能一样……明明心里早就偏了人类，偏得那么厉害，还说得那般冠冕堂皇……”

　　他猛地抬头，血污糊住的眼睛里翻涌着不甘与绝望，声音嘶哑如破锣：“明明……只有我被困在这里啊……”

　　话音未落，手臂上的玄铁锁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崩裂声，寸寸断裂。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身体像断线的木偶，直直坠入下方翻滚沸腾的岩浆之中。

　　赤红的焰浪猛地掀起，瞬间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不要一个人困在这无边炼狱里。他要这世界匍匐在脚下，他要这噬骨的血牢，连同她——都彻底属于自己。

　　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要付多少代价，都在所不惜。

　　凌夏。

　　要怪，就怪你自己吧。

　　怪你让我感受到了温度……

　　怪你被我这样卑劣的魔族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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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花在镇南关上空轰然炸开，绚烂的光火映亮了半边夜空，也照亮了广场上密密麻麻的人群。

　　凌笑站在广场最前方，声音透过灵力传遍每个角落：“梦幻天堂一战，我族二十余位天才少年舍生忘死，力战魔族，为我族赢下了这荡气回肠的一战！今日，特授予他们镇南关一等功！”

　　话音落，他侧身让开，露出身后二十多位身披绶带的受奖者。

　　台下的欢呼像潮水般涌来，浪涛般拍打着广场的每一寸角落。

　　台上，受奖的少年们纷纷扬手回应，每个人脸上都漾着笑容。

　　星璇一边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意，一边凑近身旁的杨文昭，压低声音问：“副团长，团长怎么没来啊……”

　　“夏夏她刚回来，身子还不太舒服。”杨文昭的脸上没什么笑意，眉头微蹙着，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遥遥落在镇南关最高的那座高塔上。

　　那里窗影绰绰，正有一道身影，隔着遥远的距离，望着这片喧嚣。

　　烟花的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看不清情绪。

　　“夏夏，你会怪我们吗？”弱水的声音轻轻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凌夏转过头，唇边牵起一抹浅淡的笑，语气平静无波：“为什么会呢？弱水奶奶。您和爷爷所有决定，不都是为了我好吗？”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回窗外，“我融合了自然女神的神格，你们是怕我被魔族窥觑，才不让我出席颁奖的。我该藏在暗处，这点，我能理解。”

　　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像蒙着一层薄冰，冷得让人心头发涩。

　　“夏夏……”

　　“还是说，您指的是我在魔界那十五天，你们没有派救援这件事？”凌夏打断她，语气依旧淡淡的，像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其实没关系的。我知道，救援要付出的代价太大，这点，我也能理解。”

　　她越是平静，弱水心里就越疼。

　　这孩子……以前不是这样的。从前的她眼里总燃着光，会撒娇，会委屈，会大声说出自己的不满，可现在，她把所有情绪都藏了起来，裹上了一层厚厚的冰。

　　“奶奶，我累了。”凌夏终于移开视线，不再看窗外那场与她相关却又被隔绝在外的颁奖，转过身望向弱水，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疲惫，“我想回圣城。”

　　“夏夏，我和你爷爷……”

　　“弱水奶奶，别说了……”凌夏的声音突然带上了哽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里，连呼吸都变得滞涩，“就这样好不好？在我心里，你们还是爱我的。我没有叛变人类，你们也从来没有怀疑过我……我们回圣城吧。”

　　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那点哽咽变成了不易察觉的祈求。

　　凌夏不知道，杨文昭曾领过爷爷凌笑那道“不论生死”的命令。杨文昭也始终没对她提过。

　　她只记得自己刚从梦幻天堂出来时，爷爷第一时间迎上来，眼里没有半分久别重逢的关切，只有一连串刨根问底的盘问。

　　他把她在魔界的十五天问得清清楚楚——见了谁，说了什么，做了什么，甚至连阿宝待她如何，为何如此待她都要一一核实。整整两个时辰，他没有多余问过一句“有没有受苦”，没有看过一眼她身上是不是有伤痕。

　　凌夏就在那一刻彻底明白了。爷爷在乎的，不是她有没有平安归来，不是她在魔界经历了多少煎熬，而是她的心，还属不属于人类这一方。

　　那份认知像根细针，悄无声息地扎进心里，不剧痛，却密密麻麻地泛着疼。

　　弱水看着她转身时单薄的背影，终究是重重叹了口气：“好。你好好休息吧，明天一早，就带着你的猎魔团回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