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的天幕依旧低垂,暗沉如墨汁浸透的绸缎。
阿宝横抱着凌夏,踏过最后一道空间裂缝。
不远处,门笛勉强收回逸散的星之力,单手捂住胸口呛出一大口鲜血。
打开通道所需要的力量太大,让他险些支撑不住。
“殿下……”
阿宝径直走过,连眼风都未曾扫过。
门笛垂下眸子,悄然离去。
凌夏在阿宝怀中抬头,只见阿宝竟浑身浴血,深紫色的魔血仍在不断从伤口涌出,将几乎残破的衣袍浸得湿透。
几道狰狞的伤口撕裂了他的胸膛和臂膀,深可见骨。他的长发没有像往常那样编起,而是凌乱地黏在汗湿的额角与脸颊上。
“阿宝,你疯了?!”凌夏无法想象,他竟然敢孤身闯镇南关,还把自己带了出来……
要知道镇南关此刻坐镇着各大圣殿的强者,就连几位副殿主都还未曾离开。这般行径,若是被发现,阿宝有多少条命都不够赔的!
“我没疯。”阿宝将她放在床榻上,这个简单的动作让他伤口崩裂,鲜血汩汩涌出,他却连眉都没皱一下。
他俯身靠近,染血的手指拂过她的脸颊,“你不是不想做生命圣女吗?我在替你实现愿望。你不高兴吗?”
“你……”凌夏本想斥责他荒唐,目光却落在了他胸前不断渗出血迹的伤口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痕像是被巨力撕裂,带着雷电的焦灼。
于是,到了嘴边的话也变成了,“你受伤了?”
该不会是魔神皇因为他没完成任务打的吧?
也不怪她会这么想。那位魔神皇一看就是阴晴不定的性子,恐怕对亲生儿子也不会有多少温情,动起手来绝不会手下留情。
“区区小伤罢了。”他语气淡漠,似乎真的觉得那浸透衣袍的鲜血无关紧要。
凌夏皱着眉,移开视线。
既然他自己都不在乎,她又能说什么。
“你把我抓来这里,所有人都会认定我真的背叛了人类。”凌夏的声音冷了几分,“那些原本就有的猜忌,会因此变得板上钉钉,我再也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不是正好吗?”阿宝看着她,“留在这里,你不用做什么生命圣女,只用做你自己。”
“我不属于这里。”凌夏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不属于?……可明明是你说的!”阿宝猛地提高了声音,像是被刺痛了逆鳞,眼中翻涌着怒意,“你亲口说过,人类和魔族没什么不一样!凌夏,我们同源而生,你也可以生活在魔界……”
“这和我留在哪里有什么关系?”凌夏深吸一口气,试图和他讲道理:“我从小在人类世界长大,习惯了阳光晒在身上的温度,习惯了花开时空气里甜甜的香,习惯了风吹过草地时那股干爽的气息。魔界……”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片暗沉压抑的天地,“这里没有这些,我不属于这里。”
“那又如何。”阿宝的声音冷了下来,随着他话音落下,几道漆黑的锁链凭空出现,“咔嗒”几声扣在了凌夏的脚踝上。
“你无法离开这里,”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偏执,“更无法离开我身边。”
“你……”凌夏皱紧眉头,按理说,属于杨文昭的那段记忆明明已经被门笛消除了,那么阿宝就不该继续对自己怀有这样偏执又炽热的感情才对。“阿宝,和你一起长大的是月夜,不是我。”
“我知道。”阿宝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执拗得像块顽石,语气却异常清晰,“我分得清,你和她不一样。”
“那你就该知道,所有一切都是假的……”那十五天,她对他全都是利用,没有半分真心。
她只想逃离这里。
也不过是因为近日意识到了魔族也是生命,才会对阿宝产生愧疚之感。
愧疚,并不是爱。
“我也知道。”阿宝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那又怎样?真的假的,有那么重要吗?”
凌夏呼吸一窒。
“况且是不是假的,由本太子说了算。”阿宝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颊,却被她偏头躲开。
阿宝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指尖微微蜷缩,最终捏住了她的下巴。
“反正你走不了了。”他俯身逼近,迫使她抬起眼,“在这里,有的是时间让你慢慢陪着我,把假的,通通变成真的。你且等着看吧,我会比杨文昭,做得更好。”
他说着,俯身下来。
凌夏瞳孔颤了颤,奋力挣扎,却撼动不了他分毫。“你要做什么?!”
“我拼尽一切将你夺来……”他眼底暗潮汹涌,尽是吞噬一切的幽暗,“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你不能这样——”
“我能。”话音未落,他已低头攫取了她的唇。
那是一个不容抗拒、充斥着血腥与霸道的吻。
凌夏无法逃离,只能用牙齿狠狠咬下,腥甜的气息瞬间在唇齿间弥漫开来。
可这味道却没有让阿宝停下动作,反而是点燃了更深的疯狂,他以更加强硬的姿态深入这个染血的吻。
“你,唔……”凌夏猛地抬手,一记耳光清脆地甩在他的脸颊上。
空气骤然凝滞。
阿宝终于松开了她。
凌夏急促地喘息着,身体因愤怒和缺氧而微微颤抖,眼眶通红地瞪视着他。
阿宝用指腹缓缓擦过自己发烫的脸颊,竟低低地笑了一声,“呵,就这么点力气?”
不等她反应,他再次欺身压下,狠狠地吻住她。
凌夏抬手欲再反抗,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捉住手腕,牢牢禁锢在头顶。
唇齿间交缠的血腥味愈发浓重,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她的,阿宝却仿佛沉醉其中,不管不顾。
屈辱和绝望涌上心头,凌夏在心中疯狂默念咒文。
她顾不得什么抑灵锁了,此刻她宁愿动用禁咒,也要挣脱他的掌控!
“咚咚咚——”
就在这时,一阵清晰的敲门声响起。
“殿下,陛下召您即刻前往。”门笛清冷平稳的声音透过门扉传来,听不出一丝波澜。
阿宝的动作骤然停顿。
他凝视着身下眼含泪光的凌夏,缓缓地、近乎挑衅地舔去唇角沾染的血迹。
随后,他抬手在她眉心轻轻一点,一股冰冷的能量瞬间涌入四肢百骸,凌夏只觉得浑身一麻,彻底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软软地倒了下去。
“在这乖乖等我。”他低沉的声音落下,随即转身离去。
凌夏僵在原地,想要做点什么,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
她不明白,阿宝怎么会变成这样?从前他虽冷漠偏执,却绝非如此疯狂……
“因为现在的殿下,并不完整。”一道清冷的声音仿佛回应着她的心绪,在室内响起。
凌夏无法转头,却能感知到一片柔和的星光在她身旁汇聚。下一秒,那禁锢她身体的冰冷力量缓缓退去,她坐起身,望向声音来源。
门笛静立在不远处,一身淡紫色星纹长袍,遮眼的白色绸带依旧缚于眼前,周身散发着疏离的气息。
“他舍弃了半身,换取了九阶的力量。”门笛平静地陈述。
要知道几天前,阿宝分明还只是八阶八级!短短数日,他就突破了九阶?!
“魔龙血牢,那是魔族最深的禁忌炼狱。”门笛道:“无人知晓血牢最底层究竟吞噬过什么。在殿下之前,从未有任何存在能从那片焚魂蚀骨的岩浆中生还。”
“你是说……他潜入了血牢底层的岩浆?”凌夏心头一震。
她记得那个地方——记忆混乱时的阿宝曾带她去过,那是他以往修炼的地方。可那时的他,也仅仅能在血狱上方的雷霆中支撑一刻钟而已。
“为了获得碾压一切的力量,他征服了血牢的全部。”门笛平静地陈述,“但他也支付了对应的代价。如今归来的这位殿下,是他,却也不再是完全的他。”
“什么意思?”凌夏追问。
“星辰的启示告诉我,唯有抛弃一切软弱与牵绊的存在,方能成为魔龙血牢真正的主宰。殿下将他所有的情感——那些犹豫、脆弱,都彻底剥离,留在了那片熔岩深处。”门笛微微偏头,似在感知无形的星轨,“如今驱动这具躯体的,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执念。”
那执念,是至高无上的力量,是不惜一切得到凌夏的占有,更是成为魔神皇唯一继承人的欲念。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凌夏凝视着他。
“自幼年时起,我便追随殿下。”门笛的声音里染上一丝极淡的、却真实存在的怅惘,“我愿他得偿所愿,更望他平安喜乐。可一个剔除了所有情感,只余下偏执空壳的殿下,还是我昔日认识的那个人吗?”
“所以,你希望我做什么?”
凌夏很聪明,门笛不可能无缘无故跟她说这些。
果然,门笛道:“前往魔龙血牢,寻回殿下遗落的半身。”
“为什么是我?你既是他最忠诚的挚友,为什么你不去?”凌夏记得,门笛曾为阿宝不惜牺牲自我。
“因为殿下的执念核心,是你。”门笛抬手,缓缓解开了缚眼的白色绸带。绸带滑落,露出一双璀璨得令人心悸的眼眸,那其中仿佛倒映着整片流转的星河,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她的身影。“星辰的谕示无比明确——唯有你,才能带回完整的殿下。”
凌夏迎上他的眼眸,沉默片刻,终于开口:“我可以答应你。但我有一个条件。”
门笛静立未动,等待她开出条件。
“我需要一刻钟的自由。”凌夏道。
“一刻钟?”门笛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只是淡淡重复。
“没错。解开抑灵锁,撤去所有监视,让我一个人待着。”
“你想逃。”这句话不是疑问,而是平静的陈述。
“你心里清楚。”凌夏迎着他的眼眸,毫无退缩,“如果今天我真有反抗之心,阿宝根本不可能将我带出镇南关。”
那时,纵然她与杨文昭、韩羽联手也敌不过阿宝,但那时的镇南关内最不缺的就是高手。只要她制造出丝毫动静,引来旁人注意,阿宝的计划绝无可能成功。
门笛陷入了沉默。
那双蕴藏着浩瀚星河的眼眸久久地凝视着凌夏。
良久,门笛点头:“星辰告诉我,可以给予你这份信任。但一刻钟……你什么也改变不了。”
“那是我的事。”
“好。”门笛不再多言。他抬手结出一个复杂而优雅的星印,指尖流转过微光。
只听“咔”的一声轻响,凌夏脚踝上那副漆黑冰冷的抑灵锁应声脱落。
做完这一切,门笛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淡去,彻底消失在房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