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阿宝来了。他周身带着刚从外面回来的血腥气和煞气，眉宇间凝着化不开的暴戾，似乎刚经历过一场并不愉快的战斗。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凌夏，那双眼睛在她身上扫过，像是确认所有物是否完好无损。
随后他大步走来，将一个东西扔到她面前的矮几上。
那是一个用整块黑曜石精心雕琢而成的盒子，盒盖开启，里面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几枚奇异的果子。
它们通体莹白，散发着柔和而纯净的光晕，一股精纯的生命与光元素波动从中隐隐透出，与魔界无处不在的阴暗压抑气息格格不入，甚至有些刺眼。
“净光果。”阿宝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又强行压抑着，仿佛只是随口一提，“只在最纯净的光元素汇聚之地生长，摘它费了点功夫，所以回来晚了。”
凌夏的目光落在那些果子上。她也瞬间明白了这意味着什么——阿宝再次冒险潜入了人界，甚至可能是深入了某个光明气息极度浓郁、对他而言危险重重的圣地。
她沉默了片刻，指尖微微蜷缩，抬起头看向他，轻声问：“为什么要摘它？”
阿宝像是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又像是觉得她的困惑毫无必要。
他拧着眉，语气却是一种近乎偏执的理所当然：“我会给你最好的。”
他顿了顿，目光沉沉地锁住她，“哪怕是在魔界，但你喜欢的，都可以和之前一样。”
他知道，她从小就喜欢这些带有光元素的东西。在牧师圣殿时，那些老家伙总是把最新鲜、能量最纯净的光明宝物捧到她面前。
那么，在魔界，一切也理应一样。他给她的，不能比那些人类给的差。
“不需要和以前一样。”凌夏摇了摇头，“人界对你而言太危险，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再为了这种事涉险。”
阿宝周身那股因战斗而残留的暴戾气息忽然凝滞了。眼瞳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被一种巨大而汹涌的愉悦所取代。他甚至向前倾了倾身，试图更清楚地捕捉她脸上的每一丝表情。
“你在乎我？”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几乎是惊喜的试探，那双总是充满阴鸷的眼睛此刻亮得惊人。
“啊？”凌夏被他这突兀的转折和直白的问题弄得一怔，有些懵然。
“你担心我的安危。”阿宝的语气变得无比肯定，甚至带上了一丝得意洋洋的意味，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秘密，“夏夏，你有没有发现，你也开始不一样了？”
凌夏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纯粹因为她的“关心”而涌现的快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她叹了口气，试图解释：“你误会了，我只是不需要净光果……”
她的话没有说完。
她本想告诉他，以前爷爷和圣殿给她那些光元素宝物，从来不是因为她喜欢，也不是因为她真的需要，而是……想将她永远束缚在纯粹的光明之下，让她只能与光明相伴，隔绝一切“背叛”的可能。
但这些话，对眼前的阿宝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没有误会。”阿宝打断她，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抹近乎灿烂的笑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悦，直白得令人心惊：“夏夏，我很开心。”
他再次强调，眼神灼热地看着她：“呆在这里，和你在牧师圣殿不会有任何区别。只要你喜欢，魔界也可以有花香，也可以有阳光，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为你寻来。”
他俯身，靠近她，声音低沉而充满诱惑，又带着那份不变的偏执：“你也会发现，我可以比那个人类，做得更好。”
阿宝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他忽然伸出手，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力道，牵起凌夏的手，带着她朝殿外走去。
“带你看个东西。”他的语气里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类似于期待的情绪。
凌夏被动地跟着他，穿过几条回廊，来到魔宫一处原本荒芜偏僻的庭院。
然而，眼前的景象却让她怔在了原地。
前几天这里还只有嶙峋的怪石和坚硬的冻土，此刻却赫然被一片碧绿所覆盖——那是成白上千株铃兰的花枝！
它们被小心翼翼地栽种在明显是新翻整过的土壤里，虽然大多数枝叶看起来有些蔫蔫的，叶片边缘甚至带着点不自然的黏腻感，显然是极不适应魔界的环境。
但确实有零星几株顽强地绽放着。纤细的茎叶托着一个个如同小铃铛般的洁白花朵，在魔界昏沉的光线下，努力散发着微弱的莹光。
更令人惊讶的是，花园的四周，竟然镶嵌了一圈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明石！
这些蕴含着精纯光元素的石头形成一个无形的屏障，艰难地抵御着魔域无所不在的阴暗气息，为这片铃兰花田勉强撑起一小片“宜居”的空间。
花田中央，一个穿着人族服饰、看起来三十多岁的男子正哆哆嗦嗦地浇灌花苗，见到阿宝过来，他脸上瞬间血色尽失，像是看到了最恐怖的恶魔，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你这几天就在忙这个？”凌夏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轻颤。
现在已经入冬，早已过了铃兰的花期，在人界尚难以培育，更何况是在这片连粮食都种不出的魔界冻土之上！
她几乎无法想象，阿宝是耗费了怎样的人力物力，才强行逆着季节与天地法则，弄出了这一小片格格不入的花园。
“他是木系四阶魔法师，有些还不错的植物亲和力。”阿宝指了指那个跪地发抖的男子，语气平淡，仿佛在介绍一件工具，“我还寻来了木云晶，足够让他……”
他话未说完，凌夏周身不由自主地飘散出一层柔和而磅礴的碧绿色气息。
那是她作为自然神眷者的自然亲和力。
刹那间，仿佛久旱逢甘霖，所有蔫蔫的铃兰都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像是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萎靡的叶片缓缓舒展挺立，紧闭的花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绽放开来。
不过片刻，原本只有零星花朵的园子，竟然变得一片洁白馥郁。浓郁的花香甚至暂时压过了魔界的异样气味。
那跪在地上的木系魔法师看得目瞪口呆，仿佛见到了神迹。
凌夏看着这片因她而焕发生机的花海，轻轻开口，声音空灵而坚定：“阿宝，把他放了吧。”
她转向他，湛蓝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他的身影：“不需要他，我也能让铃兰盛开。”
阿宝深深地看着她，看着她站在洁白花海中，周身流转着自然光辉的模样，那画面美得惊心动魄，也与他所在的黑暗世界格格不入，却让他心脏狂跳，生出一种想要将这一切永远禁锢起来的疯狂念头。
但他此刻，选择了顺从。
“好。”他几乎没有犹豫，摆了摆手，“我把他放了。”
那男子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爬带地磕头谢恩，然后被不知从何处出现的魔族侍卫迅速带离。
凌夏这才蹲下身，轻轻触碰着一朵铃兰娇嫩的花瓣，低头嗅了嗅那清冷的芬芳。
馥郁的花香涌入鼻腔，驱散了连日来魔气带来的沉闷，让她一直紧绷的心情似乎也舒缓了不少。
阿宝在她身边毫不在意地席地而坐，他看着凌夏似乎柔和下来的侧脸，心情越发愉悦，继续规划着：“我打算让人在这里建一座亭子，再搭一个秋千，就和你之前在牧师圣殿的花园里那个一样……”
他还在执着地试图复制她过去的环境，打造一个他认为她会喜欢的、熟悉的囚笼。
“不用了。”凌夏打断了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这片依靠光明石和她的力量才勉强存在的花海，望向魔宫之外那无边无际的、真实而荒凉的魔土。
“牧师圣殿是牧师圣殿，这里是这里。”她轻声说道，像是终于认清并接受了某种现实，“像，并没有什么用。”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阿宝，眼神平静：“如今这样，已经不错了。”
她感谢这片花海带来的片刻慰藉，但她清醒地知道，这只是假象。
她不需要一个被精心仿制出来的牧师圣殿，她留在魔界，也绝不是为了重温过去。
阿宝看着她平静无波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他预想中的惊喜和感动，只有一种淡淡的、仿佛看透一切的疏离。
他心中那点愉悦像是被冷风吹拂，微微冷却了下来，却并没有生气。
夜色渐深，虽然在魔域，也看不到太阳和月亮，但阿宝还是道：“夏夏，你该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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