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薄荷糖

蝉鸣声在九月的阳光里渐渐弱下去时，我攥着课本的手指被汗浸得发皱。班主任指着窗边空位说“坐那儿”，穿蓝白校服的少年正把几何课本摞成小山，发梢沾着几缕穿过梧桐叶的碎光。

张诺凡把薄荷糖推到我课桌角时，我正对着物理试卷上的电路图发呆。糖纸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他说：“第三题用右手定则。”喉结在浅蓝色衣领间轻轻滚动。那是我第一次发现，男生说话时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像振翅欲飞的蝶。

午休时他总把校服外套搭在椅背上，伏案睡觉时露出后颈细软的绒毛。我数着他校服袖口磨白的线头，直到前排女生突然回头，目光扫过我泛红的脸颊。走廊里传来哄笑，几个男生挤眉弄眼地比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字眼混着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在瓷砖墙上撞出刺耳的回音。

月考后发成绩单，张诺凡的排名又往前挪了三格。他的草稿纸边缘画满歪歪扭扭的简笔画，戴蝴蝶结的兔子举着胡萝卜，旁边写着“给同桌的加油奖”。我把纸折成方块塞进铅笔盒，却在放学时撞见他和那群男生打闹。其中一人指着我喊：“你小跟班又等你呢！”张诺凡的笑容僵在脸上，攥着篮球的手青筋微凸。

深秋的雨来得猝不及防，我缩在走廊看积水里摇晃的银杏叶。有人把伞戳在我脚边，抬头撞见张诺凡湿漉漉的刘海：“顺路。”伞面倾斜出三十度的弧度，他右肩的校服洇出深色水痕。我们踩着水洼里的月亮往前走，直到他突然停在路灯下：“别在意他们说的话。”暖黄的光晕里，他的眼睛比薄荷糖还要清亮。

初雪落下来那天，我在校门口看见张诺凡被围在中间。为首的男生晃着手机，屏幕蓝光映出我低头做题的侧脸——不知何时被偷拍的照片上，红笔批注的“丑八怪”三个字刺得眼睛生疼。张诺凡的拳头挥出去时，积雪簌簌落在他后颈，像撒了一把细碎的月光。

医务室消毒水的气味里，他缠着绷带的手还在渗血。我把温热的姜茶推过去，他却盯着窗外：“其实……我早就想这么做了。”他耳尖泛红，“他们说什么都没关系，你认真解题的样子，比教学楼顶的晚霞还好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将少年的告白揉成漫天飞舞的星子。原来在那些兵荒马乱的日子里，薄荷糖的甜，早就在我心里酿成了绵长的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