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望大姨

墓园的柏油路被晨露浸得发亮，江若初捧着那束大姨最爱的白菊，走在爸妈身后，风卷着松针掠过耳畔，像极了大姨生前总爱念叨的那句“囡囡慢些走”，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奖杯盒子，金属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走到墓碑前时，妈妈已经蹲在那里用抹布擦碑面，照片上的大姨穿着蓝布衫，梳着整齐的发髻，嘴角弯成月牙——那是江若初刚考上电影学院那年拍的，老人家攥着录取通知书笑了整整一天，说“我们囡囡要成角儿了”，

“大姨，我们来看你了。”江若初把白菊摆在碑前的石台上，顺势跪坐在带来的蒲团上，膝盖陷进松软的泥土里，带着清晨的凉意，让她想起小时候在大姨家的院子里，也是这样跪着给老人家剥花生，阳光晒得后背暖融融的。

一诺站在她身后半步远，手里拎着个保温桶，他昨天特意问了江若初妈妈，知道大姨生前最爱喝桂花糯米粥，凌晨五点就爬起来在厨房熬，此刻正小心翼翼地把粥倒进瓷碗里，摆在白菊旁边。

“你看，这是诺哥给你熬的粥，”江若初指着那碗冒着热气的粥，声音轻轻的，“他手艺还行，就是桂花放多了点，跟你以前熬的比还差着远呢。”

爸爸蹲下来，把带来的青团摆成一圈——大姨是南方人，总说北方的青团不够糯，他摆着摆着就红了眼眶，别过脸去抹了把脸：“你大姨生前总念叨，说等囡囡得奖了，要亲手做一笼青团庆祝。”

江若初的指尖抚过碑上“慈亲江氏”四个字，突然想起车祸那天的事。

那天她刚拍完《长安月》的杀青戏，手机里全是大姨发来的消息：“囡囡杀青快乐，我蒸了青团等你回家”“听说你最近被人骂了？别往心里去，大姨知道你最棒”“我把你爱吃的豆沙馅多包了几个”，

后来她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浑身缠满绷带，妈妈红着眼圈说，大姨听说她出车祸，从菜市场买糯米回来的路上摔了一跤，本就有旧疾的腿突然肿得像馒头，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气息。

“他们都说那是意外，”江若初低下头，看着自己手背上因为输液留下的浅淡疤痕，“可我知道不是的。”

一诺的呼吸顿了顿。他站在晨光里，看着江若初微颤的肩膀，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一年前的事像根生锈的针，扎在江若初心口，也扎在他心里——如果不是林妮因为那点高中时的误会迁怒江若初，如果他能早点察觉林妮的疯狂，或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但我没让你失望，”江若初突然抬起头，对着照片里的大姨笑了笑，眼里却闪着水光，“你总说我演的小丫鬟眼神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儿，现在我演大女主了，还拿了奖。”

她把那个烫金的奖杯盒子打开，推到碑前。阳光落在金灿灿的杯身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照亮了碑上大姨含笑的眉眼，

“他们说我是大陆第一古装剧女主呢。”江若初的声音带着点小得意，像小时候拿着满分试卷跟老人家邀功，“评审团说我把沈知微演活了，说我哭戏有层次，打戏有劲儿……你要是看到电视里的我，肯定会跟邻居王奶奶炫耀，说‘这是我家囡囡’，”

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落在奖杯旁边，妈妈走过来，往江若初手里塞了块手帕：“别跪着了，地上凉。”

“没事，我想跟大姨多说会儿话。”江若初没接手帕，任由眼泪掉在碑前的泥土里，“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我偷拿家里的钱买胭脂，被我爸追着打，是你把我护在身后，说‘女孩子爱美是好事’，后来你用攒了半年的买菜钱给我买了盒正儿八经的胭脂，说‘等将来登台了，用这个才像样’。”

她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个小小的锦盒，打开来，里面是块已经干裂的胭脂，“我一直留着，拍《长安月》里沈知微出嫁那场戏，我偷偷用了一点，化妆师说颜色太旧了，我没告诉她，这是你给我的。”

一诺看着那块褪色的胭脂，突然想起江若初拍那场戏时，收工后坐在保姆车里掉眼泪，他问她怎么了，她摇摇头说没事，只是觉得那天的月光特别像大姨家院子里的。

“大姨啊，你要是在，是不是也会为我感到开心？”江若初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带着浓重的鼻音，“囡囡现在有钱了，能给你买带院子的房子，种满你喜欢的桂花树；能请最好的医生给你调理身体，让你冬天不再腿疼；能带你去你念叨了一辈子的西湖，坐船看三潭印月……”

她吸了吸鼻子，手指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像是要把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逼出来：“可是你怎么……就不在了呢。”

最后几个字碎在风里，变成压抑的呜咽，她想起大姨走的那天，护士给她擦手时，从她口袋里摸出颗用糖纸包着的薄荷糖——是大姨早上塞给她的，说“拍戏累了含一颗，提神”，那糖在嘴里化了整整一天，甜得发苦，

“都过去了，囡囡，”爸爸蹲下来，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你大姨在天上看着呢，知道你现在好好的，比什么都高兴。”

“是啊，”一诺也蹲下来，声音放得很轻，“她肯定在为你骄傲。”

江若初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晨光落在一诺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让她想起车祸那天，他浑身湿透地冲进抢救室，抓着医生的胳膊说“一定要救活她”，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我知道。”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擦干，“所以我要好好的，把戏演好，把日子过好，不让她担心。”

她站起身，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大姨，我们该走了。下次来给你带新鲜的桂花，诺哥说他学会做桂花糕了，到时候给你摆在这儿。”

转身离开时，江若初回头望了一眼，白菊在风里轻轻摇曳，那碗糯米粥的热气已经散了，只有金灿灿的奖杯还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星。

走到墓园门口时，一诺突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递给江若初：“昨天去寺庙求的，保平安的。”

锦囊是明黄色的，上面绣着简单的平安结，江若初捏在手里，能感觉到里面装着的檀香木牌，带着淡淡的香味。

“你什么时候信这个了？”她挑眉看他。

“不是信不信的事，”一诺挠了挠头，耳尖有点红，“就是想求个心安。以后不管是拍戏还是做什么，我都想让你平平安安的。”

江若初把锦囊塞进外套内袋，贴着心口的位置，风从墓园外的柏树林里穿过来，带着桂花的甜香——是附近的公园里种的桂花树，这个季节刚好开花。

“你闻，”她拉着一诺的手往公园走，“像不像大姨家院子里的味道？”

一诺用力嗅了嗅，点点头：“像。”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江若初看着不远处爸妈相携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或许亲人的离开不是终点，而是换了种方式陪在身边——可能是一阵带着桂花香的风，可能是一碗温热的糯米粥，可能是某个瞬间突然想起的叮嘱，也可能是身边这个人，用笨拙却真诚的方式，替他们守护着你。

“等下回去，把奖杯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江若初晃了晃一诺的手，语气轻快了些，“再给大姨烧张照片过去，告诉她她的囡囡，真的成角儿了。”

一诺握紧了她的手，脚步轻快地跟着她往阳光里走：“好，再给她看看，她的囡囡身边，有个人会替她好好照顾她。”

风卷起两人的笑声，穿过飘着桂花雨的小径，往远处去了，墓碑前的白菊还在静静立着，像是在回应这迟到的报喜，又像是在说，别回头，往前看，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