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缠着柳絮,在将军府临水的听雨轩前织成朦胧烟帐。钟辰乐倚着雕花槛窗,看阿宁踮脚去够檐角铁马,绯色小袄上绣的银狼随动作起伏,恍若当年朴志晟战袍上的图腾活了过来。女儿腕间银铃叮咚,与三年前那个落雪的清晨别无二致——那时将军握着婴孩藕节似的手腕,将七颗刻着星月纹的银铃串成链,说是要镇住北境寒邪。
"夫人又在教阿宁数蚂蚁?"
裹着雪松气息的大氅罩上肩头,钟辰乐偏头避开那人唇畔的热气,青竹信香却不受控地缠上玄甲冷铁。朴志晟指尖还沾着墨香,显然是刚从书房军务中抽身,腰间玉佩随着俯身的动作轻晃,在阿宁发顶投下细碎光斑。
"是你闺女说蚂蚁搬的是西域玫瑰糖。"他捻起石阶上一粒晶莹碎屑,糖霜在指腹化开甜腻,"上个月从波斯商队缴的贡品,倒叫暗卫藏进演武场的箭囊里。"
将军低笑震得他耳廓发麻,玄铁护腕擦过青石案几,变戏法似的摸出油纸包。蜜色糖块裹着玫瑰碎瓣,恰似那年上元节东街王婆的糖画。阿宁突然转身扑来,发间缀着的珊瑚珠串勾住父亲腰间玉扣,两枚残缺的玉佩竟在晨光中泛起幽蓝荧光。
"甜..."
稚嫩童音未落,檐角铁马突然急响。暗卫如黑雁掠入院中,密报上的火漆印烙着北境独有的狼首图腾。朴志晟展开信笺时,钟辰乐瞥见"童祭""生桩"几个墨字,怀中阿宁忽然啼哭不止,攥着糖块的小手渗出
五更梆子敲碎春夜,钟辰乐赤足踩过书房青砖。白日里阿宁指尖的毒斑令他心惊——那青紫纹路与七岁那年,嫡母赏的翡翠镯子在生母腕上烙下的痕迹如出一辙。烛火将博古架的影子拉得老长,他摩挲着暗格边缘的梅纹浮雕,生母捣药时的叮咚声仿佛穿透岁月而来。
"夫人在寻当年诱发分化的巫药?"
朴志晟的嗓音混着夜露寒气,琉璃瓶中的紫液在月光下流转诡光。钟辰乐转身时碰落卷轴,泛黄的北狄画作铺展在地——巫女怀抱婴孩立于祭坛,眉间朱砂与他胎记位置分毫不差。画角题着生母的名讳:月奴·阿史那。
"十五年前北境粮草案,丞相府运的不止军粮。"将军剑尖挑开密匣,三千童男童女的名册哗啦啦倾泻,"还有祭炼永生蛊的活皿。"
雷声碾过云端,阿宁的啼哭穿透雨幕。钟辰乐奔至摇篮边,见女儿掌心攥着半片带血的狼皮,正是白日从玉佩纹样上剥落的图腾。记忆如潮水翻涌:七岁那年的西苑偏房,夜夜传来孩童饮泣;嫡母房中经年不散的乳香,原是掩盖血腥的迷魂散。
子时的苍梧崖浸在血雾里,钟辰乐握紧袖中银针。嫡兄钟辰轩的笑声似夜枭,手中襁褓正是阿宁今晨穿的虎头纹样:"好弟弟,用你的命换小侄女,这买卖可还公道?"
剑光劈开浓雾时,朴志晟玄甲浴血的身影宛如战神临世。他斩断的不仅是囚笼铁链,还有钟辰乐最后一丝犹疑——三千玄甲军押解的囚车里,丞相钟毓颓然如朽木,那些本该在十五年前归家的孩童,如今成了活死人般的私军。
"跳!"
嫡兄癫狂掷出的火把点燃藤蔓,钟辰乐在坠落瞬间看清真相。生母饮下的毒酒原是为毁去祭坛,朴志晟母亲拼死送出的血书早将两家命运缠成死结。崖风卷着阿宁的银铃声,他忽然记起巫医手札末页的朱砂批注:换血之术,需至亲者以命为引。
蝉鸣撕破盛夏的晨雾,钟辰乐在药庐煎着第三副祛疤膏。朴志晟后背的灼伤横贯肩胛,仍固执地抱着阿宁喂药,将军袍袖卷至肘间,露出当年苍梧关留下的旧疤。
"爹爹笨..."阿宁吐出半口苦药,沾着糖霜的指尖点向父亲心口,"要花花..."
两枚玉佩终于合璧,虎符纹路在烛火中流转。钟辰乐蘸着药膏涂抹伤处,忽觉腕间金链微沉——朴志晟不知何时将北境虎符系在他踝间,玄铁冷意贴着肌肤,却比春阳更灼人。
夜雨叩窗时,阿宁在摇篮里咿呀学语。妆奁底层的山楂核生了根,嫩芽缠绕着当年东墙外捎来的槐花干。钟辰乐枕着将军臂弯,听雨打芭蕉声里混着更漏,忽然被温热掌心覆住小腹。
"酸梅汤撒了谎。"朴志晟咬着他耳尖低语,"太医说酸儿辣女..."
檐下银铃忽被风撞响,盖过骤然急促的喘息。前院当值的副将望着骤亮的厢房,将新得的《孕产百科》往怀里塞了塞。晨光破云时,药炉煨着的安胎药腾起白雾,与将军剑穗上未干的血气纠缠,酿成最缠绵的朝朝暮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