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梅雨季的潮气在图书馆木质书架间发酵，苏桃踮脚抽出《人体解剖图鉴》时，书页间滑落的银杏叶标本正巧落在顾燃的鞋尖。他弯腰的瞬间，银发扫过她裸露的脚踝，空调冷气裹挟着二十年前的油墨味，将两人的影子钉在1998年的借阅卡上。

"第37次逾期未还。"顾燃指尖划过借阅记录上熟悉的字迹，"苏同学高中就是图书馆刺头。"

苏桃的殡葬探针停在借书卡某条记录上——2005年6月17日，《星空观测指南》借阅人CR，归还日期栏画着只龇牙咧嘴的青蛙。她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夜，自己隔着生物实验室的毛玻璃，看见有人将银杏叶标本夹进天文类书籍。

"这位CR学长..."她晃了晃书页间掉落的玻璃珠，"是不是总在还书时夹带私货？"

顾燃的白衬衫突然被穿堂风鼓起，纽扣缝隙间闪过暗红的旧疤。当他伸手去关窗时，腕间的红绳铃铛缠住了苏桃的麻花辫。两人在逼仄的书架过道里踉跄，惊动尘埃在光束中跳起探戈。

"小心。"他手掌垫在她后脑勺，精装书棱角在掌心压出月牙状凹痕，"这些《法医学基础》比上周的骨灰盒还硬。"

苏桃的睫毛扫过他喉结，那里有颗痣随着吞咽颤动，像她高中解剖过的第49只青蛙神经节。当她要起身时，发现他另一只手正护着那枚泛黄的银杏叶，叶脉间"CR&ST"的刻痕正巧卡在她锁骨凹陷处。

窗外突然传来导演的咆哮，惊飞了在窗台避雨的灰鸽。顾燃的体温撤离时，苏桃瞥见他耳后未愈的结痂——正是上周她在棺材里磕碰的位置，如今泛着新肉生长的淡粉色。

"节目组说找到指定书籍有奖励。"她将《星空观测指南》塞进他怀里，书脊残留着福尔马林的气息，"猜猜藏在哪页？"

顾燃翻开第227页的动作过于熟练，泛黄纸张间躺着的却不是任务卡。显微胶片在阳光下显影，穿着旧校服的少年坐在天文馆台阶上，脚边摆着拆解的星空投影仪。照片背面褪色的圆珠笔写着：维修记录第102次，四点二十七分测试失败。

当苏桃的指尖抚过投影仪外壳的划痕，图书馆顶灯突然闪烁。他们同时抬头，看见通风口飘落的纸屑正拼凑成未完成的句子——「那天你哼着歌走过长廊，我的心脏成了第50只被解剖的...」

暴雨在此时撞碎寂静，二十年陈旧的阳光从胶片边缘褪去。顾燃的白衬衫下摆扫过苏桃的手背，潮湿的棉质触感与记忆里那件校服外套重叠。她忽然意识到，这个总是漫不经心的顶流，连躲避镜头的角度都与当年教室后排的少年如出一辙。

"奖励是修理这个？"他掂了掂手中老旧的投影仪，螺丝刀在指间转出银色弧光，"节目组不如直接给我们办退休仪式。"

苏桃的殡葬探针突然发出嗡鸣，针尖指向书架顶层的铁皮盒。当顾燃伸手去够时，第二颗纽扣绷开，锁骨下的疤痕完整地暴露在潮湿空气里——那形状像极了被她珍藏的第三十七只青蛙心脏标本。 月光像一把银质解剖刀，剖开老旧天文馆的穹顶。苏桃的指尖悬在锈蚀的青铜星盘上方，指腹离顾燃年少时刻下的凹痕仅差零点零一毫米。霉变的丝绒座椅突然发出呻吟，惊醒了沉睡在望远镜镜筒里的飞蛾。

"节目组说这是星空观测特辑。"顾燃旋动赤道仪的手柄，齿轮咬合声碾碎二十年陈旧的寂静，"但他们没说过这台望远镜看过1999年的狮子座流星雨。"

苏桃的校徽卡在目镜调节钮的缝隙里，金属边缘反光刺破黑暗。当顾燃俯身校准焦距时，银发扫过她僵硬的肩线，薄荷糖的凉意混着樟脑丸气息，与记忆里生物标本室的味道重叠。

"你睫毛上有棉絮。"他突然说。殡葬探针的冷光里，苏桃看见自己的倒影在他虹膜上碎成星子，像被载玻片压碎的植物细胞。

望远镜吱呀转向天鹅座方向时，某颗人造卫星的轨迹划过镜头。顾燃的白衬衫袖口卷到肘部，小臂静脉的走向与星图上的银河支流惊人相似。苏桃的耳垂突然发烫——那里残留着他刚才"摘棉絮"时的体温。

"2005年7月23日..."她转动星盘，青铜锈屑簌簌落在实验记录本上，"有颗编号CR-1027的小行星差点撞上地球。"

顾燃调试目镜的手指顿了顿，指节撞上三脚架的锁扣。疼痛像枚迟到的暗号，惊醒了藏在望远镜基座里的秘密——褪色的便利贴粘在螺丝孔边缘，少年潦草的字迹正在月光下复活：「今天ST解剖青蛙时笑了二十七次，比猎户座多一颗星星。」

夜风掀起天文馆破损的穹顶幕布，蝉鸣与星图同时倾斜。苏桃的麻花辫扫过锈蚀的黄铜刻度盘，发梢系着的银杏叶标本突然散开，叶脉间显露出显微镜才能看清的刻痕：两个纠缠的字母在经年累月的氧化中长成共生体，像某种顽固的细胞联结。

当顾燃的腕表走过四点二十七分，老式投影仪突然卡带。狮子座流星雨的录像开始倒放，1999年的星光逆流回天幕，照亮他后颈淡褐的胎记——那形状与苏桃第七本解剖笔记的折角完全吻合。

潮湿的夜风送来远处道具组的喧闹，混着殡葬探针监测器的嗡鸣。在1999年与2023年的星光交界处，苏桃的指尖终于落在那道凹痕上。青铜的凉意刺入骨髓时，她听见顾燃喉间滚过一声模糊的叹息，像超新星爆发前最后的坍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