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雨裹着潮湿的风掠过青苔斑驳的砖墙,许星遥站在崇德中学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银色锁骨链随着呼吸轻轻晃动。相机镜头上的水珠折射出扭曲的校名牌匾,那歪斜的“德”字像道狰狞的伤疤。
“同学,让让。”身后传来不耐烦的催促。许星遥慌忙侧身,瞥见穿蓝白校服的少年们骑着山地车呼啸而过,后座扬起的书包带扫过她的手背,火辣辣地疼。她低头整理相机背带,忽然注意到自己运动鞋边蜷缩着一团黑色阴影——那是张揉皱的画纸,铅笔勾勒的鸢尾花花瓣上,暗红墨水正顺着褶皱缓缓流淌。
雨声骤然变大,许星遥本能地举起相机挡雨,却听见墙后传来压抑的闷哼。好奇心驱使她踩着积水绕过去,眼前的景象让呼吸瞬间停滞:穿同款校服的男生被三个高个子堵在墙角,沾着泥浆的运动鞋正狠狠碾过他左手的小指。那人手腕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在苍白皮肤下若隐若现,指缝间还死死攥着半截断成两截的美工刀。
“装什么清高?”染黄头发的男生扯住对方校服领子,“上次画老子女朋友的丑八怪就是你吧?”手机闪光灯刺得许星遥眯起眼睛,强光下她看清男生脖颈处狰狞的旧疤,像条蜈蚣似的蜿蜒进衣领。被欺负的人始终垂着头,额前碎发遮住眉眼,唯有微微颤抖的肩膀泄露了情绪。
“你们违法了!”许星遥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响亮。她举起相机疯狂按下快门,闪光灯在雨幕中划出刺目弧线,“校园暴力是犯罪!我已经报警了!”四个男生同时愣住,为首的黄毛反应过来,咒骂着冲向她:“臭丫头找死!”
千钧一发之际,蜷缩的男生突然暴起。他用完好的右手攥住黄毛手腕,膝盖狠狠顶向对方腹部。另外两人扑上来时,他抄起墙角生锈的铁管横扫,金属碰撞声混着闷哼炸响。许星遥退到墙边,相机镜头剧烈晃动,却固执地继续拍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眼睛,她尝到咸涩的味道。
混乱中,黄毛摸到掉在地上的美工刀,寒光一闪。许星遥下意识尖叫:“小心!”男生侧身躲避的瞬间,锋利的刀刃划过他苍白的脸颊,血珠溅在她雪白的帆布鞋上。她突然想起书包侧袋里的防狼喷雾,摸索着拔开保险栓——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尖锐的哨声。
“教导主任!”有人大喊。四个男生瞬间作鸟兽散,留下满地狼藉。许星遥看着男生摇摇欲坠的背影,发现他走路时右腿明显在打颤。她鬼使神差地追上去:“等等!你的伤......”
那人猛地转身,被雨水打湿的刘海下,是双漆黑如夜的眼睛。许星遥注意到他左手小指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指节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别多管闲事。”沙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耳膜,带着未消退的喘息。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画纸,染血的指尖小心翼翼抚平褶皱。
许星遥这才看清纸上的内容:穿着白裙的少女侧身回眸,脖颈处的银色锁骨链在月光下泛着冷光。画工细腻得惊人,连睫毛的阴影都纤毫毕现,却在脸部位置留下大片空白。“这是......我?”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锁骨链。
男生猛地将画塞进怀里,转身时带起一阵风,校服后领下隐约露出刺青的边缘。许星遥追到拐角,只看见被雨水冲刷的血痕蜿蜒进走廊深处。她低头看相机,显示屏里定格着男生挥拳的瞬间——那道伤疤在闪光灯下红得像道永不愈合的伤口。
预备铃突兀地响起,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许星遥抱着相机往教学楼跑,胸口的薄荷糖铁盒硌得生疼。她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遇到危险就吃糖,甜味能掩盖药的苦涩。”可此刻嘴里泛起的,却是铁锈般的腥甜。
推开初三(7)班教室门时,粉笔灰在光柱中悬浮。班主任扶了扶眼镜:“新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许星遥站在讲台上,目光扫过窃窃私语的同学,突然在教室后排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睛。那个男生正用创可贴包扎脸颊,左手小指缠着渗血的纱布,桌上摆着的素描本边缘露出半截鸢尾花的轮廓。
“大家好,我是许星遥。”她举起胸前的相机,“喜欢用镜头记录生活。”台下传来嗤笑,有人小声说“装文艺”。她假装没听见,目光牢牢锁着后排的男生。对方别开脸,继续用残缺的手指削铅笔,木屑簌簌落在画纸上。
午休时,许星遥在储物柜发现一张纸条,潦草的字迹写着:“配电室,放学后。”她握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想起上午那人看她的眼神——像是溺水者看见浮木,又像是困兽警惕着陷阱。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
当她推开配电室生锈的铁门时,霉味扑面而来。手电筒光束扫过蛛网密布的墙壁,最后落在蜷缩在画架前的身影上。男生正在作画,画板上还是那个未完成的少女,这次他细致地描绘着锁骨链的纹路,却依然空着面部。“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许星遥听见自己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
“相机。”男生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你拍了照片。”他终于抬起头,脸上的创可贴沾了颜料,“删掉。”许星遥注意到他作画的左手小指始终蜷着,只能用无名指和中指夹住铅笔。
“如果我说不呢?”她举起相机晃了晃,“这可是校园暴力的证据。”男生突然逼近,身上带着松节油和雨水混合的气息。许星遥后背抵上冰冷的铁架,却倔强地与他对视。四目相对的瞬间,她仿佛看见对方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以及深深掩埋的脆弱。
“他们会报复你。”男生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际。许星遥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这才发现他袖口又渗出了血迹。“你的伤......”她下意识伸手,却被对方猛地抓住手腕。
铁门突然被踹开,刺目的阳光涌进来。黄毛带着人堵住门口,手机镜头对准他们:“哟,这不是英雄救美的小情侣吗?”他晃了晃手里的美工刀,刀刃在阳光下泛着寒光,“把相机交出来,不然......”
许星遥感觉被抓住的手腕微微收紧。男生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冷得像冰:“动她试试。”画架突然倾倒,未完成的画作飘落在地,少女空洞的脸庞正对着施暴者。黄毛狞笑一声,抬脚碾过画纸,暗红墨水在纯白画纸上绽放,宛如血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星遥突然举起相机,闪光灯连成一片刺目的光墙:“我真的报警了!”她大声喊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趁众人慌乱之际,男生抓起地上的画纸,拉着她冲向侧门。奔跑中,许星遥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分不清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们躲进废弃的器材室,靠在积灰的篮球架旁喘气。许星遥这才发现男生的校服被扯破,后背渗出大片血迹。“你受伤了!”她焦急地说,伸手去解校服扣子,却被对方按住手腕。“别碰我。”他的声音带着警告,却没有真正用力。
沉默中,许星遥从书包里掏出消毒棉和绷带。“我学过急救。”她轻声说,“至少让我处理一下伤口。”男生盯着她看了许久,终于松开手。当绷带缠住伤口时,许星遥注意到他背上交错的旧疤痕,像是被鞭子抽打过的痕迹。
“为什么帮我?”男生突然开口,声音闷闷的。许星遥抬头,正对上他漆黑的眼睛。窗外的阳光透过破洞的屋顶洒进来,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因为你需要帮助。”她真诚地说,“就像我......也需要朋友。”
男生别开脸,耳尖微微发红。许星遥趁机观察他的左手,小指已经肿得发紫,显然是骨折了。“明天带你去看医生。”她不容置疑地说,“我知道附近有家诊所。”男生想要拒绝,却被她坚定的眼神堵了回去。
暮色渐浓时,两人从器材室出来。天边的晚霞将校园染成暖红色,与地上的阴影形成鲜明对比。许星遥掏出薄荷糖铁盒:“吃糖吗?”男生犹豫了一下,接过一颗含进嘴里。清甜的薄荷味在舌尖散开,暂时驱散了血腥气。
“我叫江沉。”男生突然说,声音轻得像风。许星遥转头看他,夕阳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那道伤疤也显得不那么狰狞了。“很高兴认识你,江沉。”她笑着说,举起相机拍下他的侧脸,“从今天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江沉没有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许星遥小跑着跟上,相机背带在胸前晃荡,发出轻微的撞击声。她知道,自己的生活从今天起彻底改变了。而在不远处的阴影里,黄毛恶狠狠地盯着两人的背影,将手机里偷拍的照片发送到班级群里,配文:“新来的装什么圣母,有的是办法治她。”
夜色降临,许星遥躺在陌生的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手机屏幕亮起,班级群里的消息不断弹出。她滑动着屏幕,看着那些不堪入目的文字,握紧了胸前的锁骨链。忽然,一条新消息跳出来:“离他远点,不然下一个就是你。”许星遥冷笑一声,将手机扔到一边。窗外,雨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的声音里,她摸到枕头下的相机——里面存着的,不仅是校园暴力的证据,还有一个少年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