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裂痕

入秋后的雨像是从千年冰窖中倾泻而出，裹挟着砭骨的寒意，淅淅沥沥地敲打着校园的每一寸角落。铅灰色的云层压得极低，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吞噬。梧桐叶在雨中簌簌坠落，宛如无声的叹息，为这个季节增添了几分萧瑟。枯黄的叶片铺满了小径，每一片都写满了秋的寂寥，在雨水的冲刷下，渐渐失去了最后的生机。积水倒映着阴沉的天空，将这份萧瑟无限放大，整个校园仿佛被笼罩在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之中。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泥土与腐叶混合的气息，连教学楼外的爬山虎都耷拉着叶片，在风雨中瑟瑟发抖。

许星遥的病情在这肃杀的氛围里愈发失控，她苍白的脸色如深秋凋零的花瓣，毫无血色。那原本红润的唇色早已褪去，只剩下淡淡的苍白，仿佛随时都会消失在这冰冷的世界里。频繁请假的日子里，教室里她的座位总是空荡荡的，蒙上一层淡淡的灰尘，仿佛是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无声诉说着主人的缺席。课桌的边缘，还留着她曾经不经意间留下的笔迹，那歪歪扭扭的字迹，成了她存在过的唯一痕迹。抽屉里还放着半块没吃完的糖果，那是江沉上次送给她的，如今早已失去了甜味，却依然安静地躺在那里，见证着曾经的美好。桌面上零星散落着她常用的草莓味橡皮擦碎屑，在无人触碰的时光里渐渐氧化变硬。

江沉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空座位，心中满是担忧与不安。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素描本上反复勾勒着同一个轮廓，那是许星遥的模样。从她弯弯的眉眼，到嘴角若有若无的微笑弧度，每一笔落下，都承载着他对她的深深牵挂。他沉浸在绘画的世界里，仿佛这样就能离许星遥更近一些。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细细描绘着她发梢的弧度，她睫毛的颤动，试图将她的每一个细节都永久地定格在画纸上。有时画着画着，他会突然停下笔，望着窗外的雨发呆，脑海中全是许星遥的身影。当他终于完成一幅新作，画面中许星遥的笑容明媚而温暖，仿佛能驱散这秋日的阴霾。他满心欢喜地带着画去医院探望许星遥，脚步轻快，心中满是期待。一路上，他小心翼翼地护着画作，生怕被雨水打湿，破坏了这份饱含深情的礼物。路过花店时，他还特意买了一束许星遥最喜欢的雏菊，想象着她看到花和画时惊喜的表情。他甚至在花店门口反复整理花束的包装，把被风吹乱的丝带重新系成漂亮的蝴蝶结，却没注意到雨水早已打湿了自己的校服后背。

然而，当他走到病房门口，却听到了医生与许星遥父母的谈话。“建议尽快安排手术，拖延下去情况会很危险，手术有风险，但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医生严肃的话语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江沉的心上。他呆立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手中的画作差点滑落。那一刻，恐惧、担忧、自责等各种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害怕手术失败，害怕失去那个总是给自己带来温暖的许星遥，更自责自己无法为她分担痛苦，不能替她承受这份磨难。他站在那里，听着屋内父母压抑的抽泣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透过虚掩的门缝，他看到许星遥父母满脸的焦虑和疲惫，父亲不停地用手揉着发红的眼眶，母亲颤抖着双手反复询问手术细节，这让他更加自责，觉得自己就是个无用之人，连保护心爱的人都做不到。他甚至开始幻想，如果能和许星遥交换命运，自己愿意立刻躺在那冰冷的手术台上。

从那天之后，江沉开始刻意疏远许星遥。课堂上，他努力收回总是不自觉看向她座位的目光，即便心中有千万个牵挂，也只能强行压抑。每当老师提问，他总是机械地回答，心思却完全不在课堂上。他的笔记本上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公式，却没有一行真正进入他的脑海。曾经两人在天台的约定，他也不再赴约，任由时间一天天过去，只留下许星遥在天台独自等待。每到约定的时间，她都会准时来到天台，望着远方，眼神中充满期待，可等来的却只有呼啸的风声和飘落的树叶。她坐在天台的边缘，看着夕阳一点点落下，心中的失落感越来越强烈。她一次又一次地看着手机，期待着江沉的消息，却始终没有等到。起初，她还安慰自己，江沉可能是有事耽搁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希望逐渐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疑惑和不安。她开始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无数条未发送的信息，从最初的关心问候，到后来的困惑质问，再到最后的绝望倾诉，每一条都承载着她日益沉重的心情。

许星遥攥着手机，看着给江沉发的消息石沉大海，心中满是失落与困惑。她对着镜子吞下苦涩的药片，镜中的自己愈发憔悴，黑眼圈浓重，脸颊也消瘦了许多，而内心的痛苦却无人诉说。她不明白，为什么江沉突然变得如此冷漠，曾经那个关心她、陪伴她，会在她难过时逗她开心的人仿佛消失了一般。她无数次在心里回想两人之间的点点滴滴，试图找出问题所在，却始终不得其解。夜晚，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回忆着他们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泪水浸湿了枕头。她想起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相遇的场景，那天阳光透过百叶窗洒在书架间，江沉弯腰帮她捡起掉落的书本，指尖不经意间的触碰让她心跳加速；想起江沉为她讲解数学题时认真的模样，他会用彩色笔在草稿纸上画出可爱的图示，把复杂的公式变成有趣的小故事；想起他们一起在操场上看流星时的兴奋与期待，她许愿要和江沉一直做最好的朋友，这些回忆如今都成了刺痛她心的利刃。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数着天花板上的裂纹，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

直到某天放学，许星遥在校园里四处寻找江沉的身影。她走过熟悉的操场，那里还残留着他们曾经一起奔跑的足迹；穿过寂静的走廊，墙壁上的影子仿佛还在诉说着他们的欢声笑语；找遍了他们曾经一起去过的地方，终于在配电室找到了他。当她推开门，眼前的一幕让她震惊不已。昏暗的配电室里，弥漫着刺鼻的纸张燃烧气味，江沉正站在一个火盆前，将一张张画稿扔进火中。火苗贪婪地吞噬着那些未完成的少女画像，而那些画像，分明都是以她为原型。画中她的一颦一笑，此刻都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渐渐化为灰烬。火光照亮了江沉的脸庞，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痛苦和决绝。每扔进一张画，他的手都会微微颤抖，仿佛在撕扯着自己的心。那些画稿里，有她在图书馆专注看书的侧影，有她在天台笑得眉眼弯弯的模样，还有他想象中她病好后在阳光下奔跑的场景，如今都在火焰中发出最后的哀鸣。

“你在逃避什么？”许星遥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响，带着一丝颤抖和不解。她的声音打破了配电室的寂静，也让江沉的动作顿了顿。她看着那些自己熟悉的画面在火焰中消失，心中的疼痛无法言喻。她想起这些画都是江沉用心为她画的，每一幅都凝聚着他的爱与关怀，如今却要被付之一炬，这种心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在皮肤上留下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疼痛。

江沉的手顿了顿，但很快又将最后一张画纸丢进火盆，火焰瞬间将画纸吞噬。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我不想成为你冒险的理由。”火焰照亮他紧绷的侧脸，他刻意压抑的恐惧与自责，此刻都化作锋利的刺，扎向两人千疮百孔的信任。他不敢看许星遥的眼睛，只能盯着跳动的火焰，仿佛这样就能逃避内心的痛苦。他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到许星遥，但他更害怕因为自己，让她在手术中面临更大的风险。他在心里不断告诉自己，只有远离她，才能让她安心手术，才能有更大的康复机会，即使这样做会让她恨自己。他想起医生说过情绪波动对手术的影响，想起许星遥每次见到他时眼中的光芒，内心的矛盾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许星遥看着燃烧的画稿，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不明白江沉口中的“冒险”是什么意思，在她看来，与江沉的相遇和相处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些一起在天台看日落的日子，那些彼此分享心事的夜晚，都成为了她生命中最珍贵的回忆。她冲上前，想要从火中抢出画稿，却只抢到几片残片。当她看到残片上的文字“如果注定要失去，不如从未相遇”时，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模糊了她的视线。那一刻，她的心仿佛被撕裂，疼痛无比。她站在那里，手中紧紧握着那几片残片，仿佛那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大声质问江沉，声音中充满了委屈和绝望，但江沉始终没有抬头，只是默默地看着火焰。她的质问声在配电室里回荡，与火焰的噼啪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曲悲伤的乐章。

她转身跑出配电室，心中满是委屈和痛苦。然而，就在拐角处，她突然捂住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监护仪的警报声与记忆中的雨声重叠。她的身体摇摇欲坠，眼前的世界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她努力想要站稳，却感觉双腿发软，没有一丝力气。她靠着墙壁缓缓下滑，眼前浮现出与江沉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误解。她想起江沉曾经对她说过的那些誓言，想起他温暖的怀抱，而现在，这一切都变得那么遥远，她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她的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江沉的声音，温柔地说要保护她一辈子，可此刻，那个声音却如此遥远，遥不可及。

争吵声惊动了走廊上的黄毛一伙。他们早就对江沉和许星遥的关系心怀不满，平日里就经常在背后说些风凉话。此刻看到这一幕，觉得找到了机会。黄毛掏出手机，对着许星遥拍摄起来，脸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嘴里还时不时地说着一些嘲讽的话语。他的行为引来了周围一些同学的围观，大家纷纷交头接耳，投来异样的目光。人群渐渐聚集，议论声此起彼伏，如同一阵阵刺耳的噪音，让许星遥感到更加绝望。有人小声议论着她的病情，有人猜测着她和江沉之间的矛盾，这些话语像一根根针，扎在她的心上。有个女生指着她窃窃私语，说她是个麻烦精，还有男生吹着口哨，调侃这是校园狗血剧，这些声音像无数只小虫子，钻进她的耳朵，啃噬着她的神经。

许星遥强撑着身体，想要逃离这里，可她的身体却越来越虚弱。她的眼前浮现出与江沉相处的点点滴滴，那些温暖的时光仿佛就在昨天，可如今却只剩下无尽的痛苦和误解。她努力想要弄清楚，江沉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的病情，让他觉得害怕和负担吗？她心中充满了疑惑和不甘，泪水不断地滑落。她看着周围那些冷漠的面孔，心中感到无比的孤独。她试图向周围的人求助，可没有人愿意伸出援手，大家只是站在那里，像看一场热闹的戏。有个同学甚至拿出零食，边吃边看热闹，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与自己毫无关系。

江沉看着许星遥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一阵慌乱，想要上前扶住她，却又停住了脚步。他的内心充满了矛盾和挣扎，一方面，他想要冲过去将许星遥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自己有多么在乎她；另一方面，他又害怕因为自己的存在，让许星遥在手术中面临更大的风险。他觉得如果许星遥没有遇到自己，或许就不会因为情感的波动而影响病情，也许就能更顺利地接受手术，有更大的康复希望。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痛苦不堪，只能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他的双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痛。他的内心在不断地挣扎，理智告诉他不能过去，可情感却驱使着他想要冲上前去。他看着许星遥苍白的脸，想起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让它流下来，生怕被别人看到自己的脆弱。

黄毛举着手机，一边拍摄一边嘲讽道：“哟，这不是病秧子吗？还在这演苦情戏呢？”他的话引来了周围人的哄笑，那些刺耳的声音如同一把把利刃，扎在许星遥的心上。许星遥的身体微微颤抖，她感到无比的绝望和无助，仿佛整个世界都在与她为敌。她看着黄毛那副得意的嘴脸，心中充满了愤怒和委屈。她想要反驳，可身体的虚弱让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任由泪水不停地流淌。她的嘴唇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声，那声音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如此渺小，如此无助。

许星遥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缓缓倒下。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嘴里还念叨着：“别告诉江沉……”她不想让江沉看到自己如此狼狈的样子，更不想因为自己而给江沉带来更多的困扰。她的声音微弱而沙哑，充满了无奈和不舍。她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整个走廊只剩下她微弱的呼吸声和黄毛得意的笑声。她的手指还保持着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仿佛在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可最终，她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机。

江沉看着许星遥倒下，再也顾不上心中的纠结和顾虑，发疯般冲上前，将她抱在怀里。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对不起，对不起……”泪水不停地从他的眼中滑落，滴在许星遥的脸上。他后悔自己的逃避，后悔自己用这种方式伤害了许星遥，此刻他只希望许星遥能够平安无事，愿意用一切去换取她的健康。他紧紧地抱着许星遥，仿佛这样就能将她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他不停地呼唤着许星遥的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周围的人看着这一幕，也不禁为之动容。有个女生偷偷抹着眼泪，还有几个男生默默地转过了头，不忍心再看这悲伤的场景。

很快，老师和同学们闻讯赶来，看到这一幕都震惊不已。班主任赶紧拨打了急救电话，将许星遥送往医院。江沉坐在救护车里，紧紧握着许星遥的手，泪水不停地滑落。他望着许星遥苍白的脸庞，心中暗暗发誓，如果许星遥能够醒来，他再也不会逃避，会勇敢地陪她一起面对一切。无论前方有多少困难和挑战，他都要和许星遥一起承担。他看着救护车上闪烁的灯光，心中充满了祈祷。他不停地在心里默念着，希望许星遥能够挺过去，希望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他回忆着他们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细节，祈祷着这些回忆不要成为永远的过去。

而黄毛一伙在看到事情闹大后，也有些害怕，偷偷地溜走了。但他们拍摄的视频，却成为了更大风波的导火索，一场更大的危机正等待着江沉和许星遥……这个视频在校园里迅速传播开来，各种谣言和猜测也随之而来。同学们的议论纷纷，让江沉和许星遥原本就脆弱的关系面临着更大的考验，而他们又该如何去面对这一切，未来的路又在何方？校园里的每一个角落都在讨论着这件事，各种难听的话语不断传入江沉的耳中，他感到无比的痛苦和自责。有的同学说许星遥是在装病博同情，还有人说江沉是始乱终弃，这些谣言像病毒一样在校园里蔓延，让江沉几乎崩溃。而在医院里，许星遥依然昏迷不醒，命运的齿轮在这一刻开始了无情的转动。江沉守在许星遥的病床前，看着她身上连接的各种仪器，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担忧，他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什么，只希望奇迹能够出现，让许星遥早日醒来。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握着许星遥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体温，回忆着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泪水不停地滴落在床单上，洇出一朵朵悲伤的花。每一秒的等待都无比漫长，每一个念头都充满了煎熬，他在心中不停地向所有神明祈祷，只要许星遥能醒来，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