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楚历三十七年冬，玄武门的铜锁在风雪中冻得发蓝。
霍翀的赤眸映着城头摇曳的灯笼，指腹摩挲着裂云斧柄上凹凸的刻痕，那是十二岁的小少年趴在破庙砖墙上，用炭笔写的半篇《出师表》，"亲贤臣，远小人"几个字被磨得发亮，混着他这些年掌心的老茧，成了比北境寒风更熟悉的触感。
"将军，璇玑阵启。"前锋卫压低声音，盔甲上的苍鹰纹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霍翀抬头望去，三丈高的冰墙正从玄武门地底缓缓升起，墙面上浮着淡青色咒文，正是当年太子东宫秘传的"寒江锁龙阵"。
他唇角微抿，赤眸深处掠过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波动。这阵法，分明是照着十年前雪巷里那间破屋的方位摆的。
裂云斧重重劈在冰墙上，寒铁与冰晶相撞溅出蓝火花。
第一面冰墙应声而裂，却见碎冰中嵌着半枚白玉残片，雕纹正是当年他从母妃衣襟上扯下的"昭明"佩纹路。
霍翀握斧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耳中忽然响起风雪中飘来的轻笑："将军这一斧，可是要劈开当年没说完的半句誓言？"
城头阴影里，慕昭倚着女墙漫不经心擦拭玉笏，月白锦袍在夜风中扬起，露出内衬袖口绣着的金线苍鹰。
他左眼角的泪痣在灯笼下泛着淡淡血色，正对着城下那个墨发赤眸的身影——十二年前雪巷里濒死的小乞儿，如今竟成了让匈奴闻风丧胆的北境骠骑将军。
"首辅大人深夜摆阵，可是怕本将踏碎这紫禁城的金砖？"霍翀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却在抬头时不自觉放轻了尾音。
他看见慕昭指尖划过玉笏，一道银光闪过，正是当年他落在破庙的匕首，如今成了对方腰间明鉴剑的剑柄装饰。
慕昭低笑一声，玉笏往空中一挥，第二道冰墙应声而起，却在中央留了个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门："将军误会了，这十二道璇玑阵，原是替你清道的。"
他指尖拂过城砖缝隙，那里嵌着半片褪色的红绸，是十年前他给小乞儿包扎伤口时撕下的衣角，"不过入城前，将军不妨先看看这个。"
话音未落，数道火光从四面八方升起，将玄武门照得如白昼。
霍翀瞳孔骤缩，那是北境苍鹰卫专用的赤焰信号，却在京城近郊摆出了"护"字阵型。
更令他心惊的是，每簇火焰的落点，竟恰好避开了百姓聚居的街巷，分明是有人提前三日替他规划好了突袭路线。
"将军率三万苍鹰卫南下，本宫怕你人生地不熟，"慕昭转身时，袖口的苍鹰纹与霍翀铠甲上的金鳞重合，"便让刑部的文书们，照着《大楚舆图》给你画了些路标。"
他抬手，月光石在玉笏顶端亮起，映出霍翀喉间的火焰胎记，"比如这玄武门的冰墙，第三块砖下，藏着当年你落在雪巷的半块玉佩。"
霍翀的斧刃"当啷"一声砸在冰面上。他忽然想起那年冬夜，小少年用匕首割开自己手腕，将血滴进他干裂的唇齿，边哭边说"我带你回家"。
当时他攥着对方掉落的玉佩碎片，血腥味混着少年身上的墨香，成了支撑他在北境荒漠活下来的唯一执念。
"首辅大人倒是好记性。"霍翀弯腰捡起碎玉，指尖划过残片边缘的齿痕——那是少年用牙咬开绳子时留下的。
他赤眸微暗，忽然抬斧劈向第三块城砖，石屑飞溅间，一枚完整的"昭明"佩跌落在地，绳结处还系着半根苍白的发丝。
慕昭的呼吸骤然一滞。那是他十二岁时为救人失血过多，整整一年没长出新发来的白发。
他看着霍翀指尖捏住玉佩，忽然想起对方母妃临终前塞给他的护心镜碎片，此刻正藏在明鉴剑的剑柄里，与城下人的赤眸遥相呼应。
"将军若想进城，"慕昭压下喉间翻涌的情绪，玉笏指向东北方，"可从玄武门侧门走，那里的冰墙每隔两刻钟会融半寸。"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风雪，"就像当年在破庙，我每隔两刻钟给你喂一次温水。"
霍翀猛地抬头，赤眸中翻涌着复杂的光。他看见慕昭转身时，月白锦袍下摆掠过城砖，露出绣在里衬的北斗七星，那是他当年在破庙昏迷时，少年用炭笔在他掌心画的阵图，说是能"引星护魂"。
"传令下去，"霍翀忽然握紧裂云斧，声音比平日低了半度，"从侧门入城，不伤百姓一砖一瓦。"他凝视着城头那个单薄的身影，忽然发现对方袖口的苍鹰纹，竟和他母妃当年绣在襁褓上的纹样分毫不差。
风雪渐歇，慕昭摸着腰间的明鉴剑，感受着剑柄里月光石的微颤，那是霍翀靠近的信号。
他望着城下井然有序的苍鹰卫，忽然想起十年前雪巷里，小乞儿在昏迷中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说"我叫翀，翀天的翀"。
如今这人真的带着十万铁骑翀破天际，而他守在这城头，只为那句没说出口的"我姓慕，慕昭的慕，慕你如昭雪般归来"。
玄武门侧门"吱呀"开启的瞬间，霍翀抬头，恰好看见慕昭转身时滑落的玉佩，正是当年他从母妃衣襟上扯下的那半枚。
赤眸与泪痣在月光下相撞，像两簇隔了十年的火，终于在这寒夜里，溅起了第一星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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