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碾过巷口最后一道减速带时,王盟拧钥匙熄火的动作带着明显的讨好。他推开车门时特意绕到后座,想搭把手扶黎簇,却在接触到无名冰锥般的视线后,讪讪地收回手去扶梁湾:"得,小哥还是这脾气,没记忆更冷了。"
四人踩着楼道里昏黄的声控灯上楼时,黎簇才发现这是栋老旧居民楼。墙皮剥落的拐角堆着自行车,空气中混着油烟和消毒水的味道——奇怪的是,这气味让无名的鼻尖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在分辨什么熟悉的气息。
"老板,人带回来了。"王盟用膝盖顶开防盗门,屋里暖黄的灯光涌出来,映出满墙的解剖图和散落的医学杂志。黎簇这才惊觉:这不就是梁湾医生的公寓吗?昨天住院时听护士提过她住医院家属楼。
沙发上堆着没叠的白大褂,茶几上放着吃剩的半盒月饼。吴邪正趴在地毯上研究一张泛黄的地图,头也不抬地扬手:"扔沙发上。"他指尖的钢笔悬在"沙漠"二字上,忽然顿住——眼角余光瞥见门口那个穿黑卫衣的身影,兜帽压得极低,却掩不住那份如长白山积雪般的冷冽气质。
"小......小哥?"钢笔从指间滑落,在地图上晕开团墨水渍。吴邪踉跄着站起来,膝盖撞在茶几角都没察觉,视线死死黏在无名脸上。那双眼空茫得像初见时的模样,下颌线绷得如冷玉雕琢,连卫衣拉链没拉好的细节都和记忆里重合。
王盟慌忙扶住差点栽倒的老板,顺便把肩上的梁湾往沙发上一放:"老板您慢点!这小哥好像又失忆了,在医院一句话都不说,就护着这小子......"他连比带划地复述病房里的对峙,没注意到无名正低头盯着沙发上的梁湾——她颈间挂着的工作牌晃荡着,照片上的女人正对着镜头笑,而此刻她眉心紧蹙,显然快醒了。
吴邪的呼吸还没平复,视线在无名和黎簇之间来回打转。他注意到无名下意识挡在黎簇身前的姿势,注意到他袖口露出的、因用力而绷紧的手腕:"小哥,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吴邪啊。"
无名的睫毛颤了颤,脑海里机械音的词条突然闪烁:【目标人物:吴邪,关联度未知】。他闻见这人身上有书店油墨和旧皮革的味道,混杂着某种让他莫名烦躁的焦虑气息。当吴邪试图靠近时,他后腰的图腾骤然发烫,身体本能地侧开,挡得更严实了。
"嘶——"沙发上的梁湾突然抽气,手抚着额头坐起来。消毒水味让她瞬间清醒,映入眼帘的却是自家客厅?她茫然地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站在光影交界处的黑衣人身上——兜帽阴影里的侧脸,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眼空茫却冷冽的眼睛......
"张起灵?!"梁湾猛地站起来,白大褂滑落肩头都没察觉。她曾在医院见过,这张脸就算化成灰她也认得!可眼前这人身上的气息又有些不同,像未经打磨的玉石,空茫中透着股野性,倒更像......更像初次见面时,那个躺在病床、没有记忆的张起灵。
黎簇被梁湾的叫声吓了一跳,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梁医生?这是你家?他们怎么把我们带到这儿来了?"
吴邪听见"张起灵"三个字,猛地回头看向梁湾,又看看无名,脸色瞬间变得复杂。王盟赶紧凑到他耳边低语:"老板,这医生好像也认识小哥......"
房间里陷入诡异的沉默。无名能听见黎簇加速的心跳,听见梁湾因震惊而变调的呼吸,听见吴邪指尖无意识抠着地图边缘的声响。他的目光落在茶几上那半盒月饼上——五仁馅的,和他昨天在垃圾桶旁闻到的味道一样。偶然听人类幼崽说过,五仁月饼是"猫都不吃的东西",此刻他看着包装上咧嘴笑的卡通图案,莫名觉得那笑容像极了巷口总抢他鱼干的橘猫。
突然,梁湾的视线落在无名后腰——那里的卫衣布料正微微起伏,像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蠕动。她想起黎簇后背的刀伤,想起无名送来时那身诡异的干净,一个荒谬却又合理的念头窜进脑海:"你......你的纹身呢?"
无名的瞳孔骤然收缩。后腰的刺痒感在此刻达到顶峰,他能感觉到那道麒麟图腾正在血脉里苏醒,鳞片仿佛要划破皮肤。机械音的词条在视网膜上疯狂闪烁:【警告:生物模板能量波动异常】。
而吴邪看着无名瞬间绷紧的脊背,看着他下意识捂住后腰的动作,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攥紧了。眼前这个人,明明有着和小哥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习惯,却又透着股全然陌生的野性,腰间更没有那柄从不离身的黑金古刀。他到底是谁?小哥还在青铜门?
窗外的太阳最后的余晖不知何时爬上了楼角,透过解剖图的缝隙照进来,在无名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低着头,看不见表情,只有后颈的黑发在灯光下微微颤抖,像只被围猎的幼兽,却依然用单薄的身躯,挡在他唯一认识的人类幼崽身前。
吴邪靠在厨房门框上,听着客厅里黎簇嫌弃臭豆腐气味的嘀咕声,目光却胶着在窗边的黑影上。那人自进屋就没摘过兜帽,肩胛骨在卫衣下绷成冷硬的线,活像根随时会出鞘的冰棱。他特意煎了盘长沙臭豆腐——当年小哥在潘家园第一次吃时,也是这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却在尝过一口后,默默把整盘推到了他面前。
可眼前这人不一样。当吴邪端着油汪汪的白瓷盘走近时,他分明看见对方鼻翼微动,像是在分辨气味,却在目光扫过豆腐上的红辣椒油时,下意识退了半步。那眼神冷得像长白山的万年积雪,带着毫不掩饰的警惕,绝非小哥看他时那种古井无波的疏离。更重要的是,他没带黑金古刀——吴邪早就留意过,这人背后连刀的轮廓都没有。
"梁医生,麻烦把他背上的线拆了。"吴邪用下巴指了指黎簇,瓷盘往茶几上一放,油渍溅在解剖图边缘。梁湾正缩在沙发里发抖,闻言猛地抬头:"你疯了!伤口还没愈合呢,拆线会感染的!"
"如果我亲自动手,"吴邪笑了笑,指尖蹭了蹭鼻尖,"可能就不是感染那么简单了。"他话音里的寒意让空气都凝了凝,黎簇下意识往无名身后躲,却撞在对方硬邦邦的后背上。无名自始至终没说话,只是在吴邪靠近时,后腰的布料又开始轻微起伏,像有蛇在皮下游走。
梁湾咬着牙站起来,消毒钳在手里抖得像筛糠。她刚要解开黎簇后背的纱布,吴邪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白瓷瓶:"用这个,'特效药'。"瓶子上没标签,里面是白扑扑的粉末,散发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梁湾心里骂了句"有病",却不敢反驳,只能捏着粉末往伤口上撒——她没看见,吴邪在她低头时,眼神忽然变得极其复杂,指尖轻轻摩挲着瓶身刻着的"吴老狗"三个字。
"黎簇,"吴邪忽然转向少年,桃花眼里没了笑意,"之后跟我们去沙漠。"
"去沙漠干什么?我不去!"黎簇猛地摇头,"难不成去敦煌看壁画?"
"无人区。"吴邪吐出三个字,视线却飘向窗边的黑影,"有些事,需要你背上的图来解。"他说话间,忽然朝无名抬了抬下巴:"你,跟我来。"
无名没动。直到黎簇拽了拽他衣角,才像提线木偶般跟着吴邪走进里屋。这是梁湾的卧室,梳妆台上摆着口红和解剖学笔记,墙上却挂着张泛黄的雪山地图。吴邪反手关上门,转身时忽然伸手——指尖即将触到无名兜帽的瞬间,对方像猫一样猛地后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警告声。
"别紧张。"吴邪苦笑一声,慢慢掀开他的兜帽。那张脸在灯光下白得近乎透明,眉眼轮廓和记忆里的人分毫不差,连右眉尾那颗若隐若现的痣都一模一样。吴邪的手指忍不住颤抖,轻轻抚过他的脸颊、鼻梁,甚至掀开眼皮看了看——瞳孔是正常的深褐色,像凝固的琥珀,没有丝毫非人的异样。
"不是人皮面具。"吴邪喃喃自语,指尖滑到他后颈。那里的皮肤冰凉,没有任何拼接痕迹。忽然,他的手指触到一片异常灼热的皮肤——无名的后腰正剧烈发烫,隔着卫衣都能感觉到温度。"脱衣服。"吴邪沉声说。
无名的身体瞬间僵硬。在吴邪第三次重复命令时,才极不情愿地掀起卫衣下摆。当那道墨色麒麟图腾暴露在灯光下时,吴邪倒吸一口凉气——鳞片栩栩如生,墨色纹路在皮肤下隐隐搏动,像是活物。他下意识伸手去摸,指尖刚碰到图腾边缘,无名突然浑身一颤,后腰的皮肤像被烫到般收缩,鳞片竟在体温下变得越发清晰,连麒麟眼瞳里的金色纹路都若隐若现。
"和小哥的一样......"吴邪的声音发颤,心脏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想起在云顶天宫,小哥赤裸上身时,那道纹身如何在阴火中苏醒。可眼前这人……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体里那股野性的、缺乏安全感的气息,完全不像小哥历经世事的沉稳。
里屋的门突然被推开,黎簇扒着门缝往里看:"你们在干嘛......"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无名后腰那道狰狞的纹身,以及吴邪震惊的表情。"这是什么?"黎簇凑近想摸,却被无名猛地拍开手,对方像受惊的猫一样拉好衣服,重新戴上兜帽,只露出一双冷得像冰的眼睛。
吴邪没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无名一眼,那眼神里有怀念,有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他转身走出卧室,留下三个各怀心事的人——黎簇盯着无名的后腰,猜想着那纹身的秘密;梁湾攥着手里的白瓷瓶,怀疑着"特效药"的成分;而无名则缩在墙角,用人类的手指抚摸着发烫的皮肤,脑海里机械音在疯狂警告:【生物模板能量异常波动】【警告:麒麟血与外部刺激产生共鸣】
客厅里的臭豆腐还在冒热气,却没人有心思吃。窗外的月亮越升越高,将无人区的沙暴预兆,悄悄藏进城市的霓虹里。吴邪盯着桌上的调查笔记发呆——小花的消息说,这人二十岁,在西城孤儿院长大,九岁进孤儿院,档案空白得像张白纸,性格孤僻到从未与人深交;黑瞎子则提到,小哥某次失忆后曾失踪数月,再被找到时浑身是伤,却绝口不提去向,之后又几次失踪直至第二次失忆。
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窜进吴邪脑海:失踪的父亲,空白的过去,与小哥如出一辙的容貌和纹身……他猛地抬头,视线穿过客厅落在窗边的黑影上——那人正低头嗅着茶几上的月饼盒,耳尖(尽管被头发遮住)似乎轻轻动了一下。
难不成……吴邪的眼睛倏地睁圆,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如果小哥在失忆期间有过一段不为人知的经历,如果存在一个他的……孩子?失踪又经常失忆的父亲,早早过世的母亲,被遗弃在孤儿院,孤僻,警惕,像只独自舔舐伤口的幼兽……
这个想法太过惊世骇俗,吴邪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他看着无名护在黎簇身前的背影,看着那道在体温下苏醒的麒麟纹身,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发凉。如果这猜想是真的,那么眼前这个顶着张起灵容貌的少年,究竟是命运的馈赠,还是另一场阴谋的开端?而远在长白山的小哥,又是否还记得这个"自己"的存在?
夜色渐深,梁湾公寓的灯光在老旧居民楼里显得格外刺眼。一场围绕着失忆、血脉和阴谋的迷局,正以谁也未曾预料的方式,将所有人拖入更深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