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包车在环城高速上平稳行驶,空调出风口有气无力地吐着风。吴邪从脚边的帆布包里摸出个牛皮纸袋,手指在封口处蹭掉点沙砾:"这是这次行动的资料。我们扮成摄影团队,跟着考察队进沙漠——我是主摄影师,你们三个当助理。"
黎簇斜眼瞟了瞟那鼓囊囊的袋子,又迅速把视线挪回窗外。后排的无名却突然坐直了些,兜帽下的脑袋随着纸袋晃动的弧度微微偏转,黑瞳在阴影里亮得惊人——资料袋边角垂着的红色绳子像根逗猫棒,正随着车子颠簸轻轻摇晃。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前爪(尽管此刻是人类手掌)的指甲几乎要抠进座椅皮革,直到机械音在脑海里尖叫【警告:猫科习性暴露】,才猛地侧过脸看向车窗,耳尖却在无人看见的阴影里悄悄发烫。
"从飞机降落前,把这些资料全背下来。"吴邪将纸袋轻飘飘地砸在黎簇腿上,眼角余光瞥见无名迅速收回的视线,忍不住弯了弯唇角。这孩子刚才盯着绳子打转的模样,跟扑蝴蝶的猫简直如出一辙,连甩头掩饰的动作都带着股欲盖弥彰的笨拙。
就在这时,吴邪夹克口袋里突然响起手机铃声。黎簇猛地坐直:"我哥们儿!"他话音未落,就看见吴邪掏出名片大小的智能机,屏幕上赫然跳着"苏万"的来电显示。
"你哥们在旁边。"吴邪语气轻松,指尖却直接按了开窗键。带着尾气的风灌进车厢的瞬间,他手腕一扬,手机划着抛物线飞出窗外,"砰"地砸在应急车道上。
"我操!"黎簇吼着去够方向盘,整个人扑到前排座椅间。面包车猛地往左打滑,轮胎擦着护栏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王盟骂骂咧咧地猛打方向盘,无名却在混乱中反手捞住黎簇的腰,将他整个人拽回后座。少年后背撞进无名怀里时,闻到对方卫衣上淡淡的皂角味,混杂着某种类似冷泉的清冽气息。
"刹车!"吴邪沉着声喊。王盟一脚跺在刹车上,车子在应急车道上滑出长长的胎印。黎簇甩开无名的手,额角青筋直跳:"我失踪一天了!我爸发现我不回家肯定报警!他可不是好惹的!"
副驾驶的吴邪转过身,指尖慢条斯理地敲着膝盖。十年光阴在他眼角刻下细微的纹路,却让那双眼睛显得更深邃:"想走就走。"他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天气不错,"现在开门就能下去。"
"你说真的?"黎簇愣住了,手已经搭在车门把手上。无名沉默地站起身,挡在他和车门之间,却被黎簇一把拽住手腕。两人刚推开车门,就听见吴邪慢悠悠地补了句:"黎一鸣这月在南非出差吧?就算没出差,他会来找你吗?"
黎簇的动作僵在原地。风卷着沙尘灌进车厢,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
"2010年,黎一鸣和程璐离婚。"吴邪的声音像块冰,砸在燥热的空气里,"程璐走后,黎一鸣除了喝酒就是工作,半个月不回家是常事。你在学校打架被记过,成绩单寄到家里发霉,他什么时候管过?"他看着黎簇煞白的脸,继续道,"你爸这次出差时间格外长,不觉得奇怪吗?出了这么大事,他连个电话都没打。"
"你闭嘴!"黎簇猛地将纸袋甩在吴邪身上,拉着无名就往车下跳。无名踉跄了一下,却在踏下车门时听见吴邪低声说:"我帮你解决他。"
黎簇的手突然顿在半空。晚风吹起他单薄的T恤,少年站在高速公路边,望着远处城市模糊的灯火,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几秒钟后,他突然转身,重新坐回车里,声音闷得像塞了团棉花:"开车吧。"
王盟耸耸肩,重新发动车子。车厢里陷入死寂,只有轮胎碾过柏油路面的沙沙声。黎簇盯着窗外飞退的路灯,突然低笑一声,声音里带着股破罐子破摔的狠劲:"别以为查了我就了不起。你知道黎一鸣除了喝酒工作还干什么吗?"他猛地掀起袖子,小臂上交错的旧疤痕在路灯光下若隐若现,"他打我,往死里打。我妈就是这么被打跑的。你要是能把他弄进去,我还得谢谢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那句几乎被风声吞没:"他怎么样,跟我没关系了。"
后排的无名突然动了动。他从口袋里摸出颗水果糖,剥开糖纸时发出轻微的"嘶啦"声。黎簇没抬头,却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塞进自己掌心。他攥紧那颗糖,玻璃纸在掌心里硌得生疼,却没像往常一样抱怨。
吴邪从后视镜里看着这幕,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方向盘上的裂纹。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被三叔带去斗里时,也是这样又怕又倔,死撑着不肯掉眼泪。而现在坐在副驾驶的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会被吓哭的小三爷。只是当看见黎簇攥着糖低头的模样时,心底某个角落还是软了一下——这孩子和当年的自己太像了,都在渴望着从未得到过的东西。
无名看着黎簇掌心的糖纸反光,脑海里的机械音正在分析最新数据:【目标人物黎簇,情绪波动指数82%,出现自我防御性语言攻击】。但他没理会这些冰冷的数字,只是将视线投向窗外。夜色中,远处的机场塔台亮起了导航灯,像两颗寂寥的星。
面包车碾过沙丘脊线时,铁皮车身被晒得发烫,仪表盘红色指针死死咬在42℃。黎簇把T恤下摆狠狠扎进裤腰,后颈渗出的汗珠顺着脊柱滑进绷带,却仍往身旁人影缩了缩——无名周身像凝着团移动的冷气,隔着磨旧的黑卫衣都能感到沁凉,连盘旋的沙蝇都在半米外绕着圈,不敢越雷池半步。
"你身上有冰袋啊?"黎簇戳了戳对方手臂,指尖触到布料下凉滑的皮肤,惊得像摸到块寒玉。少年仰头望进兜帽阴影,只见那人睫毛在烈日下投出细碎阴影,鼻梁高挺如刀削,偏偏唇角抿成道冷硬的线,活像块捂不热的千年玄冰。
无名没应声,却微微侧过肩膀。宽大的卫衣下摆扫过黎簇膝头,恰好挡住斜射的日光。沙丘间蒸腾的热浪里,他周身五寸仿佛自成结界,连空气都带着雪线以上的清冽。黎簇这才发现,从上车起,这人就总用肩膀替他挡着朝阳方向,此刻右肩卫衣已被晒得发脆,却仍把阴凉全让给他。
副驾驶的吴邪捏扁了空水瓶,塑料脆响在密闭车厢里格外刺耳。他盯着反光镜里那道冷光,想起云顶天宫里小哥赤手空拳拍死血尸时,掌心也是这样常年覆着层薄霜。此刻无名替黎簇理好被风吹乱的围巾,指腹擦过少年晒伤的耳廓,动作轻得像猫爪抚过幼崽——这场景太过熟悉,让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蛇沼鬼城,自己中暑时也是这样被人用冰凉的掌心贴着后颈。
"小哥的血能避虫豸。"吴邪故意把"血"字咬得很重,看见无名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颤。沙暴卷起的细砾打在车窗上沙沙作响,他望着后座交叠的影子,忽然觉得这滚烫的沙漠里,最凉的不是无名身上的寒气,而是他明明揣着颗麒麟血的心脏,却偏要把自己活成块无人问津的孤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