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室的灯光熄灭后，乔安娜的父亲被推出来时，脸色虽然苍白，但呼吸平稳。医生摘下口罩，露出一个疲惫却满意的笑容："手术很成功，肿瘤完全切除，接下来好好休养就行。"
林小雨站在走廊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包带，听到这个消息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转头看向身旁的乔安娜，发现好友早已泪流满面。
"太好了，太好了..."乔安娜喃喃自语，肩膀终于放松下来。张鹏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安慰着。
三天后，乔父的情况稳定下来，医生建议可以适当下床活动。趁着这个空档，乔安娜提议回高中母校看看。"反正医院离学校就两站地铁，我们三个好久没一起回去了。"
林小雨站在母校大门前，恍惚间有种穿越时空的错觉。十年前毕业时，校门还是那种老式的铁栅栏，如今已换成了气派的自动门。但门口那棵百年银杏依然挺立，金黄的叶子在秋风中沙沙作响，像是在欢迎归来的游子。
"变化真大啊。"陈静仰头看着新建的教学楼，"我们那时候还在老楼上课呢，南方小城市的冬天不是很冷，但是海飞吃起来了也是冻的你瑟瑟发抖的那种。"
三人说笑着走进校园。林小雨的脚步不自觉地慢了下来，目光被操场边的紫藤花架吸引。十月的紫藤早已过了花期，只剩下深褐色的藤蔓缠绕在架子上，但她仿佛又看到了那年春天，淡紫色的花串如瀑布般垂落，香气弥漫整个校园。
"小雨？"乔安娜回头叫她，"发什么呆呢？"
"没什么。"林小雨摇摇头，快步跟上，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花架。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着，路过食堂时，张鹏兴奋地指着新装修的玻璃外墙："看！现在食堂这么高级了！我们那时候吃的都是什么啊，白菜炖粉条，土豆烧肉，肉还总是找不到..."
"但你记得吗，每周三的炸鸡腿是限量供应的，陈默总是..."乔安娜突然住了口，小心翼翼地瞥了林小雨一眼。
空气瞬间凝固。林小雨感觉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那个尘封已久的名字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被提起。她假装整理头发，掩饰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没事，都过去那么久了。"
张鹏赶紧岔开话题："我们去看看老教室还在不在吧！"
转过教学楼拐角时，林小雨突然停住了脚步。前方不远处，一个穿着深蓝色风衣的高挑男子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在阳光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那个身影太过熟悉，即使十年未见，她也一眼就认了出来。
"陈默？"这个名字脱口而出时，林小雨自己都吓了一跳。
男子抬起头，目光在接触到她的瞬间凝固了。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围的喧嚣都远去，只剩下两人隔着几米距离的对视。
"小雨..."他轻声叫出她的名字，声音比记忆中低沉了许多，却依然让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乔安娜和陈静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陈静干咳一声："那个...我们去找找班主任，你们...先聊？"没等林小雨回答，两人就识趣地快步走开了。
林小雨站在原地，感觉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陈默朝她走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她的心跳上。他比高中时更高了，肩膀宽阔了许多，眼角有了细小的纹路，但那双眼睛依然清澈如初。
"好久不见。"他在她面前站定，嘴角扬起一个熟悉的微笑，"有...十年了吧？"
"十三年零八个月。"话一出口林小雨就后悔了，这听起来像是她一直在数着日子。她急忙补充："乔安娜刚才正好提到你，所以..."
"巧合。"陈默点点头，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你变了很多，又好像一点都没变。"
林小雨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短发："剪了。以前你说喜欢长发，所以..."她又刹住了话头，暗骂自己怎么总是提起过去。
一阵尴尬的沉默后，陈默指了指紫藤花架："去那边走走？"
花架下的长椅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漆色斑驳了许多。林小雨小心地坐在一端，陈默坐在另一端，两人之间隔着一臂的距离，却像是隔着一整个青春。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陈默先开口打破沉默。
"前天。乔安娜爸爸做手术，我们几个一起来看望。"林小雨盯着自己的鞋尖，"你呢？一直在这座城市？"
"嗯，大学毕业后回来工作。"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现在在一家建筑设计公司。"
林小雨接过名片，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一股微小的电流瞬间窜上手臂。"陈默，高级建筑师"，名片上这样写着。她想起高中时他总爱在课本空白处画各种建筑草图，那时的梦想如今已成现实。
"我在上海，跟乔安娜一起开了一家新芽基金会，帮助那些有困难的女人解决问题。"她从包里取出自己的名片交换。
"你不是在北大学金融的吗？"陈默惊讶地抬头看着林小雨。
林小雨苦笑一声:“说来话长了~”
"当年..."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住。陈默做了个"你先"的手势。
林小雨深吸一口气："当年你为什么突然转学？连道别都没有，就像人间蒸发一样。"这个问题在她心里憋了三十三年，此刻终于问出口，声音却轻得几乎听不见。
陈默的眼神黯淡下来，他望向远处："我爸那时候查出癌症，需要去北京治疗。全家紧急搬过去，连退学手续都是后来补办的。"他苦笑一下，"我试过给你写信，但都被我妈截下来了。她说高中生谈恋爱影响学习..."
林小雨胸口一阵刺痛。原来那些她日日期待却从未收到的信，那些她以为被无视的感情，竟然以这种方式被阻隔了。
"后来呢？你爸爸...？"
"撑了三年，还是走了。"陈默平静地说，但林小雨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之后我考回南方的大学，算是落叶归根吧。"
"对不起，我不知道..."林小雨眼眶发热。她想起高中时见过的陈默父亲，总是笑眯眯地给球队送水的和蔼叔叔。
"都过去了。"陈默转向她，突然问道，"你呢？现在...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林小雨捏紧了手中的包带："我考进了北大，学金融，毕业在投行工作，认识了他，前一段时间刚离婚。"她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心跳加速，"你呢？建筑师应该很受欢迎吧？"
陈默沉默了片刻，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上个月订婚的。她叫李妍，是我爸妈朋友的女儿，相亲认识的。"
照片上，陈默搂着一个温婉的女子站在湖边，两人都穿着浅色毛衣，笑容恬淡。林小雨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腔里碎裂了，但她强迫自己露出微笑："恭喜，她很漂亮。"
"谢谢。"陈默收起照片，声音低沉，"生活就是这样，对吧？"
是啊，生活就是这样。林小雨在心里默默重复。十三年光阴，足以改变一切。他们不再是那两个在紫藤花下初吻的高中生了，不再是能为了一场球赛的输赢哭一整夜的少年了。成人的世界里，有太多比爱情更重要的责任和承诺。
"我记得第一次约会在对面公园。"陈默突然说，仰头看着花架，"那天你穿了条淡紫色的裙子，和紫藤花一个颜色。"
林小雨惊讶他还记得这样的细节："我以为你早忘了。"
"有些事忘不掉。"他的目光深邃，里面盛满了林小雨读不懂的情绪。
远处传来乔安娜和陈静的笑声，打破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氛围。林小雨看了看表："我们该回医院了，乔安娜爸爸还需要人照顾。"
陈默点点头站起身："我送你们到门口吧。"
四人一起往校门走去，乔安娜和陈静刻意走在前面，给他们留出空间。路过篮球场时，几个男生正在打球，球滚到他们脚边。陈默弯腰捡起来，一个漂亮的远投，球划过完美的弧线入网。
"三分！"陈静感叹，"技术不减当年啊！"
陈默笑着摇摇头："老了，跳不动了。"
在校门口分别时，夕阳将四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陈默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递给林小雨："我家的老房子还没卖，如果你有时间...阁楼上可能还留着一些高中时的东西。"
林小雨接过钥匙，金属表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谢谢。"
"保重。"陈默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林小雨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融入人群中。乔安娜轻轻搂住她的肩膀："没事吧？"
"没事。"林小雨摇摇头，将钥匙小心地放进钱包，"只是有些回忆太美好，美好到不应该再去打扰。"
回医院的出租车上，林小雨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城市景色。这座南方小城确实越来越繁华了，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地铁线路纵横交错。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变——比如那棵百年银杏，比如紫藤花架下的长椅，比如十七岁时那个男孩看她的眼神。
她闭上眼睛，任凭泪水无声滑落。有些人注定只能活在回忆里，而有些重逢，只是为了好好地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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