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居的夜,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搅得喧嚣。豆大的雨点急促地敲打着巨大的落地窗,模糊了窗外璀璨的霓虹,只留下光怪陆离的色块。书房里,司瀛面前的电脑屏幕上,分割的画面正无声播放着白天的监控录像——车库入口、主宅玄关、客厅一角。他反复拖动进度条,目光锐利如鹰隼。
没有路明萱的身影,在乔苒声称“遇袭”的时间段,从未出现在车库监控范围内。她只在下午由张妈陪着,在花园廊下短暂地透了口气。至于乔苒手腕上的伤……司瀛的指尖敲击着桌面,脑海中浮现出路明萱那清泠的声音和洞悉一切的眼神:“药味……别致?”
他烦躁地关掉监控画面,视线落在桌角一份刚送来的报告上。是乔苒近三个月的信用卡账单和部分银行流水,数额大得惊人,且多流向境外几个可疑账户。债务?她从未提起。他揉了揉眉心,第一次对自己深信不疑的“白月光”产生了动摇。而那个被他厌弃了三年的妻子,此刻却像一个巨大的谜团,裹着层层迷雾。
客房里,乔苒正对着镜子精心描绘着妆容,眼底却淬着毒。路明萱那副清高自持、三言两语就让她在司瀛面前露怯的模样,像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手机屏幕亮起,是黄凯的催债信息,带着威胁的口吻。她烦躁地划掉,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不行,必须尽快解决掉路明萱这个绊脚石,坐稳司太太的位置!
她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熟悉的娱乐记者的号码,声音瞬间变得楚楚可怜:“喂,王哥吗?是我,苒苒……有件事,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关于司太太的,她今天在家里对我……” 她压低声音,添油加醋地描绘了一番“恶毒原配欺辱柔弱旧爱”的戏码,末了还“无意”透露了司瀛正在和路明萱闹离婚的消息。
翌日清晨,暴雨初歇,空气带着潮湿的清新。路明萱起得很早,她换上了一身原主衣柜里难得的素色亚麻长裙,长发依旧只用青玉簪松松绾着。经过一夜的梳理,她对“网络”和“媒体”有了初步概念——那是一种能瞬间将消息传遍天下的可怕力量,如同古时的飞鸽传书,却快了千万倍。
她正在餐厅小口喝着张妈熬的百合粥,司瀛沉着脸大步走了进来,将一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拍在她面前。
娱乐版头条,刺目的标题几乎占满半版:【司氏总裁离婚在即?旧爱乔苒疑遭正室路明萱暴力欺凌!附图:乔苒手腕淤青特写!】
下面配着一张角度刁钻、光线昏暗的照片,正是昨天乔苒在客厅展示手腕伤痕的画面,照片里路明萱的身影被模糊处理,只留下一个看似冷漠的侧影。文章绘声绘色地描述了“路明萱因嫉妒成狂,对归国寻爱的乔苒小姐施暴”,并暗示司瀛已忍无可忍,决心离婚。
餐厅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张妈吓得大气不敢出。
路明萱放下银勺,拿起报纸。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耸动的文字和照片,指尖划过乔苒手腕特写的图片,唇角竟勾起一丝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这手段,比起侯府那些庶妹雇人写话本子编排她“克夫”的伎俩,高明得有限。只是这传播速度……确实骇人。
“你做的?”司瀛的声音冷得像冰,盯着她的眼睛,试图捕捉一丝慌乱或得意。
路明萱抬眸,清澈的目光迎向他:“司公子以为,妾身有这般通天彻地之能,买通这‘报纸’(她用了原主记忆里的词),一夜之间刊印天下?”她将报纸轻轻推回司瀛面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只是这照片……”她点了点那模糊的侧影,“拍得甚是不好,未能显出乔小姐楚楚可怜之态,反倒显得这伤痕位置,与妾身昨日所言‘后方扼腕’之状,略有出入。”
她的冷静和精准的反击让司瀛一时语塞。他当然知道这新闻来得蹊跷,极可能是乔苒自导自演,但路明萱这份置身事外的从容,甚至还能点评照片构图,实在……太反常了!
“现在全城都在看司家的笑话!”司瀛压下心头的烦躁和那一丝莫名的异样,语气更重,“司氏股价开盘就跌!你满意了?” 他需要一个发泄口,而眼前这个“罪魁祸首”似乎是最合适的靶子,尽管理智告诉他,她可能真是被冤枉的。
路明萱站起身,身姿挺拔如修竹:“妾身满意与否,于股价何益?司公子与其在此质问妾身,不如想想如何平息这无妄之灾。”她顿了顿,脑中飞速结合原主零碎的记忆和古代处理流言的经验,“堵不如疏。既是‘暴力’风波,何不请一位德高望重、精通‘验伤’的杏林圣手(法医),为乔小姐与我一同做个公开公正的查验?再请几位信得过的‘见证’(记者),将结果公之于众。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相大白之时,流言自破,股价或可回稳。”
司瀛瞳孔微缩。这思路清晰、直指核心的应对方案,绝非那个遇事只会哭闹或撒泼的路明萱能想出来的!公开验伤?这需要极大的勇气和对自身清白的绝对自信。他看着路明萱那双沉静如古井的眼眸,里面没有一丝心虚和闪躲,只有坦荡和……一种近乎悲悯的冷静?仿佛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
就在这时,乔苒穿着睡衣,一副刚睡醒的柔弱模样出现在餐厅门口,手里还拿着手机,屏幕上赫然是那条新闻。她眼圈瞬间红了,泫然欲泣:“阿瀛……这……怎么会这样?我只是昨天很难过,跟朋友诉苦……我没想到会闹这么大……”她扑到司瀛身边,抓住他的手臂,“不要怪明萱姐,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回来的!” 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路明萱冷眼看着她的表演,目光落在她抓握司瀛手臂的姿势上——那力道,可不像个真正的“柔弱”女子。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乔苒的啜泣:“乔小姐,你手腕的伤处,昨日被妾身‘不慎’碰了一下,可还疼痛?”
乔苒哭声一滞,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自己光洁的手腕——那点化妆弄出来的淤青早洗掉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路明萱的用意。
路明萱却已走近两步,姿态优雅,却带着无形的压迫感:“妾身昨日观你伤处,似在‘少海’、‘神门’附近,”她伸出纤纤玉指,虚虚点在乔苒手腕内侧的几个穴位上,动作自然流畅,带着一种医者的笃定,“此二穴若受重击,除却皮肉之伤,当伴有经脉滞涩、手臂酸麻无力之症,尤其晨起时症状最显。乔小姐此刻……”她微微歪头,目光清澈地审视着乔苒灵活抓握的手臂,“看来恢复得极好,想必是用了灵丹妙药?”
乔苒的脸色“唰”地白了!她哪里懂什么穴位!路明萱说得煞有介事,周围还有张妈和刚进来的助理听着!她若说没事,等于承认伤是假的;若说有事,路明萱下一句可能就是“那请大夫来验验经脉”!
“我……我……”乔苒一时语塞,慌乱地看向司瀛。
司瀛将乔苒的反应尽收眼底,心中的天平彻底倾斜。路明萱的医术知识(无论真假)点出的破绽,乔苒的慌乱失措,都印证了他的怀疑。他猛地抽回被乔苒抓住的手臂,眼神冰冷地扫了她一眼,那目光里的失望和警告让乔苒如坠冰窟。
“够了!”司瀛低喝一声,压下翻腾的怒火和荒谬感。他转向助理,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厉:“联系陈律师和公关部,按……”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依旧平静站立的、气质卓然的路明萱,“按夫人说的方案准备。联系海城最权威的法医鉴定中心和几家主流媒体,下午两点,云水居,公开验伤并发布声明。”
“是,司总!”助理立刻应下,看向路明萱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惊异和探究。
“不!阿瀛!”乔苒失声尖叫,公开验伤?那她岂不是要身败名裂?“我不验!我不要被人看笑话!我……”
“由不得你!”司瀛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新闻是你‘朋友’捅出去的,就该由你‘朋友’看着它怎么收场!” 他不再看乔苒,大步流星地离开了餐厅,背影带着压抑的怒气,也有一丝急于摆脱这场闹剧的狼狈。
餐厅里,只剩下脸色惨白的乔苒和神情淡然的路明萱。
乔苒猛地转向路明萱,眼中是淬毒的恨意,她失去理智地冲上前,一把抓向路明萱的脸:“贱人!都是你害的!”
路明萱早有防备,侧身轻巧避开。乔苒收势不及,踉跄间,只听“叮”一声脆响!
那支斜插在路明萱鬓间的青玉簪,被乔苒挥舞的手臂扫落,摔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断成了两截!
空气瞬间凝固。
路明萱的目光落在那断裂的青玉簪上,眼神骤然一缩。这簪子,是她与过去唯一的、有形的联系!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惜和愤怒瞬间涌上心头,比面对任何污蔑陷害都要强烈!
她缓缓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拾起断裂的玉簪。冰凉的玉质触感传来,带着一种碎裂的悲鸣。她抬起头,看向呆立当场的乔苒,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平静疏离,而是透着一股源自侯府嫡女的、凛然不可侵犯的冰冷威压。
“乔小姐,”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砸落,“毁人珍爱之物,此等行径,非君子所为。亦非……求人之道。” 她站起身,握着断簪,不再看乔苒一眼,挺直脊背,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那背影,带着一种破碎后的决绝和孤高。
乔苒被那眼神看得心底发寒,直到路明萱的身影消失在门后,她才虚脱般靠住墙壁,冷汗浸透了睡衣。她看着地上残留的一点玉屑,第一次对这个“路明萱”,感到了深切的恐惧。这个路明萱,太不一样了!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书房里,并未真正离开的司瀛,透过门缝看到了玉簪断裂的瞬间,也看到了路明萱眼中那瞬间迸发的、真实到令人心悸的痛楚和愤怒。那眼神,绝不是伪装。还有她最后那句“毁人珍爱之物”……司瀛的目光落在监控暂停画面上,路明萱初醒时死死攥着那支青玉簪的模样。那支簪子,对她似乎意义非凡?
他烦躁地扯开领带,心绪前所未有的混乱。报纸危机、乔苒的谎言、路明萱的突变、断裂的玉簪……所有线索纠缠在一起,指向一个他越来越无法忽视的事实:这个住在云水居、顶着路明萱名字的女人,芯子里,可能真的换了人。
他看着屏幕上定格的路明萱平静的侧脸,第一次,对这个“妻子”,产生了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好奇和探究欲。她是谁?从何处来?那支玉簪,又藏着什么秘密?下午的公开验伤……司瀛眼神沉了沉,他必须亲自去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