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开学第二周，许辰在图书馆最角落的位置发现了一本破损的《海子诗选》。书页泛黄，边缘卷曲，像是被无数双手抚摸过。他轻轻翻开，一张纸条飘落在地。
"如果你也喜欢海子，周五放学后天台见。——周阳"
许辰的手指微微发抖。周阳，高二(7)班的篮球队长，学校里无人不知的风云人物。上周的开学典礼上，他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阳光自信的样子，与此刻这张字迹潦草的纸条形成奇妙反差。
许辰把纸条夹回书里，放回原位。他不会去的。像他这样成绩优异但存在感薄弱的人，与周阳根本是两个世界。
然而周五那天，许辰鬼使神差地爬上了图书馆顶楼的天台。夕阳西下，周阳靠在栏杆上，白衬衫被风吹得鼓起，像一面旗帜。
"你真的来了。"周阳转身，笑容比夕阳还耀眼。许辰这才注意到他手里拿着那本《海子诗选》。
"我...只是好奇。"许辰推了推眼镜，声音比蚊子还小。
周阳不以为意，翻开书页朗读起来："'姐姐，今夜我在德令哈，夜色笼罩...'"他的声音低沉温柔，与球场上呐喊的样子判若两人。
许辰不知不觉放松下来，接上了下一句："'姐姐，我今夜只有戈壁。'"
他们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某种无形的联系悄然建立。从那以后，每周五的天台成了两人的秘密。周阳会带来各种诗集，许辰则分享他偷偷写的小诗。他们发现彼此都喜欢后摇音乐，都讨厌数学课，都认为食堂的土豆烧肉是最好吃的菜。
十月的一个雨天，他们在图书馆门口相遇。许辰没带伞，正犹豫要不要冲进雨里，周阳的伞已经罩在头顶。
"一起走吧。"周阳自然地揽住许辰的肩膀。雨水打在伞面上的声音盖过了许辰如鼓的心跳。
他们发现了一间废弃的音乐教室，从此那里成了比天台更好的秘密基地。周阳会带来他偷偷买的啤酒，许辰则带着从父亲书房"借"来的文学杂志。微醺时，周阳会哼些不成调的曲子，许辰则朗诵他新写的诗。
"你应该加入文学社。"一天，周阳突然说。
许辰摇头："我不喜欢人多。"
"我陪你。"周阳的眼睛在昏暗的教室里闪闪发亮，"下周三招新，说定了。"
周三那天，许辰在文学社教室外徘徊了十分钟才鼓起勇气推门。周阳立刻从人群中挤出来，抓住他的手腕："这边！我留了位置。"
许辰的手腕发烫，他确信所有人都能看见他们相触的皮肤在发光。自我介绍环节，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是周阳接过话头："许辰写诗特别棒，真的，我看过。"
社长是个高三学姐，她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欢迎加入。下个月有朗诵会，期待你们的作品。"
回家的路上，周阳异常兴奋："我们应该合作一首！你写诗，我来朗诵。"
"为什么是我写？"
"因为你比我敏感，"周阳撞了下他的肩膀，"你能把我说不出的感觉写出来。"
许辰低头看着两人步伐一致的影子，胸口涌起一股暖流。那天晚上，他熬夜写了一首诗，题目是《致S》。S是"阳"的首字母，也是他不敢说出口的秘密。
朗诵会前一周，他们在音乐教室排练。周阳的声音赋予许辰的文字新的生命，当他们配合到完美时，会不约而同地笑起来，然后突然陷入沉默，空气中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生长。
"许辰，"周阳突然说，"你有没有..."
教室门被猛地推开，篮球队的几个队员闯了进来。"周阳！教练找你半天了！"领头的是副队长陈志，他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你们在这干嘛呢？"
周阳迅速站起来，与许辰拉开距离："讨论文学社的事。"
"哦～"陈志拖长音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对文学这么感兴趣了。"
那天之后，学校里开始流传奇怪的谣言。食堂里，许辰总能感觉到有人指指点点；厕所隔板上出现了恶意的涂鸦；甚至班主任也委婉地问他"是否受到了不良影响"。
周阳变得若即若离。他仍然会来音乐教室，但总是坐得远远的，话题也仅限于作业和社团活动。许辰把《致S》锁进了抽屉最深处。
篮球联赛决赛那天，整个学校都去观赛了，除了许辰。他躲在音乐教室，反复修改一首永远不满意的新诗。突然，门被撞开，浑身是汗的周阳冲了进来。
"我们赢了！"他大喊，不由分说地拉起许辰转圈。汗水和喜悦的气息包围了许辰，他几乎窒息。
周阳停下来，两人近得能数清对方的睫毛。"许辰，我..."周阳的声音有些颤抖。
手机铃声打断了未竟的话语。周阳看了一眼屏幕，脸色骤变："是我爸。"
接完电话，周阳像变了个人："我得走了。我爸...他来接我。"
"等等，"许辰鼓起勇气，"你刚才想说什么？"
周阳站在门口，背对着他："没什么重要的。明天见。"
但明天没有见。周阳请了三天假，回来时身边总是围着队友，再没单独找过许辰。音乐教室的钥匙不知何时被收走了，天台的门也上了新锁。
文学社朗诵会如期举行。许辰独自站在台上，朗诵了一首名为《陌生人》的诗。台下，周阳和篮球队的人坐在一起，全程低头玩手机。
放学后，许辰在储物柜发现一张纸条："今晚7点，老地方。——S"
他的心狂跳起来。7点整，他溜回学校，发现天台的门锁被人撬开了。周阳站在栏杆边，脚边放着几罐啤酒。
"对不起。"这是周阳的第一句话。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眼下有浓重的阴影。"我爸看到了我们的照片...他反应很大。"
许辰想起陈志曾经在音乐教室偷拍过他们。"然后呢？"
"然后他取消了我的大学推荐名额，除非我'改正'。"周阳苦笑，"他说这是为我好。"
夜风吹散了许辰的回应。他们沉默地喝完啤酒，肩并肩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
"我要转学了。"周阳突然说，"下周一。"
许辰的世界在那一刻静止了。他想说很多，最终只挤出一句："为什么？"
"我爸安排的。他觉得...环境很重要。"周阳转向许辰，眼中闪烁着泪光，"许辰，那天在音乐教室，我想说的是..."
"别说。"许辰打断他，"有些话说出来就收不回了。"
他们最后一次并肩走在校园里。经过音乐教室时，周阳突然抓住许辰的手，飞快地在他掌心写下一个号码："我的新号码。等你...等你考上大学，打给我。"
许辰紧紧攥住拳头，仿佛这样就能留住掌心的温度。周一早晨，周阳的座位果然空了。班主任简单交代他转学的消息，全班只有许辰注意到她眼中的惋惜。
高考前的日子像一场漫长的梦。许辰把所有未说出口的话都写进了诗里，锁在抽屉中。他考上了北方的一所名校，离家乡和周阳的新学校都很远。
大学报到前一天，许辰翻出那张写着号码的纸条。他拨了三次，每次都在接通前挂断。第四次，一个女声接起电话："你好，请问找谁？"
许辰挂断了，把纸条扔进了河里。
十年后的同学聚会上，许辰听说周阳在国外结了婚，对象是大学时的女同学。那天晚上，他独自回到高中校园。音乐教室早已拆除，天台也加了防护网。只有图书馆角落的那本《海子诗选》还在，更破旧了，但依然有人阅读。
许辰翻开书，发现了一张新的纸条："十七岁的诗与少年，永远留在那里。——S"
他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回到家，许辰打开电脑，开始写一个名为《十七岁的诗与少年》的故事。故事里，那个叫周阳的男孩勇敢地牵起了许辰的手，在夕阳下朗诵了那首《致S》。
故事的最后一行，许辰写道："有些爱，注定只能活在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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