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前夜,时笺终于来了。
病房门被推开时带进来一阵冷风,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领口歪斜地扣着,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像是三天没合眼。
夏湫注意到他右手缠着绷带,医用胶布边缘翘起,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听护士说,是打篮球时骨折的,可她记得他向来球风稳健。
“疼吗?”她指了指他的手。
时笺摇头,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罐。
罐子上还沾着便利店的标签,被他粗暴地撕去大半,露出底下斑驳的胶痕:“给你。”
罐子里装满了纸星星,每一颗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夏湫晃了晃罐子,听见细微的沙沙声,像极了天文台那个雨夜,麻雀扑棱翅膀时碰落的雪粒。
“365颗,”时笺声音沙哑,喉结上下滚动,“一天拆一颗,拆完我就回来了。”
夏湫突然想起天文台那天,他握着生锈的钥匙在墙上刻下星星时说:“星星是宇宙的标点符号。”
那现在这一罐,算不算他写给她的长篇小说?
“时笺。”她轻声唤他。
“嗯?”
“录音最后,你本来要说什么?”
病房突然安静得可怕。时笺盯着她脖颈处的手术备皮痕迹,喉结滚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抬手揉了揉她刚剪短的头发。
发茬扫过他缠着绷带的手指,渗出的血珠沾在她发梢:“等你拆到最后一颗星星,我就告诉你。”
监护仪上的心率线突然剧烈波动起来,在寂静的病房里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手术同意书是在凌晨签的。
月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表格上投下细长的阴影。
夏湫看着母亲颤抖的手握着钢笔,在“患者家属”栏签下名字,墨水在纸面上晕染成深色的团块。
“妈,帮我拿一下MP3。”她突然说。
打开录音功能时,麦克风发出细微的电流声。
夏湫对着它轻轻说:“时笺,如果……我是说如果,最后一颗星星来不及拆开……”
母亲突然夺走MP3,塑料外壳撞在床头柜上发出闷响:“别说不吉利的话!”
夏湫笑了,在同意书背面画了颗带着尾巴的流星,旁边用极小的字写着“给时笺”。
这是她的第五封信,只有三个字——“你要——”
钢笔突然没水了,墨水在纸面留下一个干涸的墨点,像被命运掐断的录音。
手术灯亮起的瞬间,夏湫想起很多事。
——时笺背着她狂奔在暴雨中,校服衬衫被雨水浸透,肩胛骨硌得她胸口生疼,却听见他说“你怎么比雪还凉”;
——他误把织满心事的围巾送给学姐,夹层里的信被雨水泡得发皱,像她破碎的心事;
——那罐星星沉甸甸地压在枕头下,玻璃罐贴着她发烫的脸颊,像365个未完成的承诺。
麻醉剂注入静脉时,冰凉的液体顺着血管蔓延。
她突然挣扎着抓住医生的手腕,输液管被扯得晃动:“如果……如果我醒不过来……”
“别怕,”医生安抚地拍拍她,口罩边缘露出温柔的眼睛,“你妈妈就在外面。”
夏湫摇头,泪水滑进鬓角:“请把……MP3交给时笺……”
世界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她仿佛听见那个未完成的录音里,时笺轻声说——
“其实我早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