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的微光像被打碎的玻璃碴，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斜斜地扎进房间。窗外的鸟雀大概是铆足了劲要叫醒谁，叽叽喳喳的叫声像裹着沙砾的风，硬是钻进雷狮的耳朵里。他皱紧眉头，把脸往温暖的被褥里埋得更深，喉间发出一声不耐烦的闷哼，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往更舒适的方向翻——然后“咚”的一声闷响，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地板上。
“操。”雷狮咬着牙低骂，半边身子都麻了。他用一只手撑着冰凉的地板坐起来，另一只手揉着发懵的后脑勺，指腹摸到一小块温热的触感，大概是磕红了。意识还没彻底清醒，他习惯性地扬声喊了句：“卡米尔？”
空气里只有窗外持续不断的鸟鸣，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雷狮这才慢吞吞地掀开眼皮，视线扫过陌生的天花板和墙壁上挂着的骑士剑装饰画，脑子像生锈的齿轮卡了半天才转过来——这不是他的海盗船卧室，也不是公寓里那间摆满游戏碟的房间。
冬天的地板带着刺骨的凉意，顺着薄薄的睡衣往骨头缝里钻。雷狮打了个哆嗦，手忙脚乱地爬回床上裹紧被子，目光重新在房间里逡巡：书桌上堆着批改到一半的作业，封皮上印着“凹凸学院”的字样；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早就凉透的牛奶，杯沿还留着浅浅的唇印；墙角的衣架上挂着一件熨得笔挺的白衬衫，领口别着熟悉的星星徽章……
“靠，”雷狮低低地骂了一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不是安迷修那家伙的卧室吗？”
他猛地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还是昨晚那件黑色卫衣，只是领口被扯得有些变形。再看那张明显是单人床的床铺，被褥凌乱地堆着，枕头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淡淡的乌龙香。一个荒谬的念头突然窜进脑子里：他睡在安迷修的床上，那安迷修呢？难不成……
雷狮的耳尖莫名有点发烫，刚想抬手挠挠，指尖却触到了口袋里硬硬的东西。他摸出手机按亮屏幕，锁屏界面瞬间被密密麻麻的消息提示占满，全是来自“卡米尔”的未读消息。
最早的一条发在凌晨1:24：“大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回家？”
紧接着是1:40：“大哥，我在你常去的那家便利店问过了，店员说没见过你。你到底去哪了？”
2:18的消息带着明显的焦急：“大哥，你是不是忘了带抑制剂？今天天气预报说有强降温，你的易感期很可能会提前……不要紧吗？”
后面的消息几乎是每隔十几分钟就来一条，时间戳从凌晨三点一直延续到清晨六点：“大哥，你的定位没开，我沿着街道找了好几圈都没找到你。你现在还好吗？”“大哥，看到消息请务必回复我，哪怕只是一个标点符号也行。”“大哥……”
雷狮一条一条往上翻，看着屏幕上那个永远冷静沉稳的弟弟难得流露出的慌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直到看到“抑制剂”三个字，他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昨晚出门前的事——卡米尔确实追在他身后叮嘱过，“大哥，记得把抑制剂带上，放在你外套左边口袋里了”，当时他正被窗外突然响起的雷声烦得要命，随手挥了挥手说“知道了”，转头就把这事儿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本来就不是这个ABO世界的人，对这些所谓的“易感期”“信息素”向来嗤之以鼻。在凹凸大赛里，哪有什么Alpha需要靠抑制剂才能压制的情绪？打赢对手活下去才是唯一的规则。要不是被迫穿进这个世界成了凹凸学院的问题学生，他才懒得理会这些麻烦事。
雷狮指尖悬在屏幕上方顿了顿，敲了三个字回复过去：“我没事。”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后，他把手机揣回口袋，掀开被子站起身。刚套上外套准备去找安迷修问个清楚，眼角余光却瞥见了客厅方向——沙发上似乎蜷缩着一个人影。
雷狮放轻脚步走过去，晨光透过客厅的落地窗斜斜地落在沙发上，勾勒出那个熟悉的身影。安迷修大概是实在太困了，就那么蜷缩在沙发一角睡着了，身上只盖了件被褥，脑袋歪在靠垫上，平时总是梳得整整齐齐的呆毛软塌塌地垂着，长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
他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地起伏着，脸颊有点泛红，嘴角微微抿着，像是在做什么不太愉快的梦。雷狮蹲在沙发前，视线落在他脸上——这张脸，无论是在凹凸大赛里举着双剑跟他喊“恶党”的样子，还是现在讲台上板着脸教训他“雷狮，不许上课睡觉”的样子，都带着一股傻乎乎的认真劲儿，命运的玩笑有时候真让人哭笑不得。
"还是这么爱多管闲事..."雷狮轻声自语，伸手拨开挡在安迷修眼前的碎发。指尖传来的温度让他微微一愣。
安迷修的眼皮轻轻颤动，随即缓缓睁开。那双碧绿的眼睛在看清眼前人时瞬间睁大，像是受惊的小鹿般猛地坐起身，差点撞上雷狮的下巴。
"你你你你...醒了啊？"安迷修结结巴巴地说着，手忙脚乱地往沙发角落缩去，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床被子。
雷狮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动，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是啊，安老师。"他故意拖长了"老师"两个字，满意地看着对方的脸一点点变红。
安迷修避开他的视线，声音越来越小："那你...没事的话可以走了..."
"这么无情？"雷狮假装受伤地叹了口气，却掩饰不住眼中的笑意。
棕发青年像是终于受不了这种氛围，猛地站起身，推着雷狮往门口走："上...上次的人情我已经还了，没事还请离开。"
雷狮任由他推搡，故意放慢脚步增加对方的难度。看着安迷修涨红的脸和手忙脚乱的样子，他觉得有趣极了。
到了门口，安迷修像是松了一口气，但雷狮却突然转身靠在墙边，双手抱胸："哦？怎么还的？"
这个问题让安迷修瞬间僵住了。他的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眼神飘忽不定："...反正就是还了，你快走吧。"
雷狮注意到对方不自然的表情和微微发抖的手指，突然意识到昨晚可能发生了什么超出他预期的事。但此刻，他决定暂时放过这个明显已经窘迫到极点的骑士。
"好吧，既然安老师这么不欢迎我..."雷狮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还没来得及往下压，门板就带着一股轻缓的力道朝内打开。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鼻尖先撞上一阵熟悉的栀子花香——那是安迷修母亲惯用的护手霜味道。下一秒，温热的身体结结实实撞在他胸口，安妈手里的购物袋“哗啦”一声掉在地上，鲜红的草莓滚了满地。
“哎呀——”安妈踉跄着站稳，抬头看清来人时，瞳孔猛地收缩，手里的帆布包带子都攥变了形，“小…小雷？”她的声音发颤，目光在雷狮脸上逡巡两圈，又飞快扫过他身后，“你怎么会在这儿？”
雷狮还没来得及开口，身后的安迷修已经像被按了暂停键，呆愣愣地张着嘴。妈今天回来了，怎么会这么巧？“妈？！”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
安妈这才注意到雷狮身后的安迷修，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才的惊讶被浓浓的疑惑取代：“崽崽？你们俩怎么……”她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转，最终落在安迷修微敞的领口上，那里似乎有一抹不明显的红痕。
三人一时无话，安迷修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加速的心跳声，他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雷狮，对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耳根似乎比平时红了些。
“先进屋说吧。”还是安妈先打破了沉默，她弯腰捡起地上的购物袋，动作间，安迷修注意到母亲的手指微微有些颤抖。
进屋后，安妈径直走到沙发旁坐下，却没像往常一样拉着安迷修问东问西，只是安静地看着他们。安迷修和雷狮并排坐在对面的小沙发上，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安迷修的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指节都泛了白。
客厅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混合气息，安妈刚进门时就闻到了——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红酒味，那是雷狮信息素的味道，还夹杂着安迷修身上特有的乌龙茶清香，两种味道缠绕在一起，带着一种微妙的亲昵感。她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
安妈平时很少严肃，总是笑眯眯的，此刻她沉默着不说话，反而让安迷修更加紧张。他能感觉到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下来，痒痒的，却不敢抬手去擦。
“你们是不是……”安妈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犹豫，话只说了一半，就被安迷修急促的声音打断。
“不是！”安迷修几乎是从沙发上弹了起来，又被雷狮不动声色地按了回去。他的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母亲，“妈，你别误会，我们……”
他话还没说完，就感觉身旁的雷狮轻轻动了一下。雷狮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眼前的场景与他无关，只是侧过头，淡淡地看着安迷修。
安迷修急得快哭了，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抓着雷狮的衣角，语气里带着一丝恳求：“你倒是说点什么啊！”
雷狮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不高不低，刚好能让客厅里的三个人都听到：“说什么？说我们什么都没做？”
安迷修瞬间愣住了，张了张嘴，却发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是啊，雷狮说得没错，他们确实不是什么都没做。昨天雷狮易感期发作，意识模糊间吻了他；他因为担心，释放了自己的信息素安抚对方；雷狮还差点要标记了他，如果不是最后关头他清醒过来，恐怕现在……
这些画面像潮水一样涌入安迷修的脑海，他的脸更红了，连耳根都染上了一层粉色。
安妈虽然年纪大了，但耳朵一点也不聋，这么小的客厅里，两个半大孩子的低语她听得一清二楚。她无奈地捏了捏眉心，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惊讶，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了然。
“那我换句话吧。”安妈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安迷修身上，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崽崽你…是自愿的吗？”
“嗯？”安迷修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才明白母亲指的是什么，他的声音支支吾吾的，像蚊子哼一样，“昨晚吗？…是…是吧”
听到这个答案，安妈明显松了口气，她靠在椅背上，紧绷的肩膀也放松下来：“那就行…你们年轻气盛，还是太着急了。”
安迷修彻底懵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母亲，一脸茫然：“妈？你在说什么？”
安妈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带着一种“我都懂”的慈爱：“唉，你们都做了…我都懂。”
“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安迷修急得差点跳起来，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他想解释，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总不能告诉母亲，雷狮是因为易感期失控，而他只是出于好心才释放信息素安抚吧？这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在欲盖弥彰。
“噗嗤——”一旁的雷狮忍不住笑出了声。他看着安迷修手足无措的样子，觉得有些可爱。他倒是没想到，安妈会误会得这么深，但这样也好，省得他再费心思解释了。
安妈看着雷狮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突然站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拉起他们的手，将安迷修的手放进雷狮手里，紧紧握住。
“你们啊，要好好的。”安妈的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欣慰，“年轻人嘛，冲动一点也正常。不过结婚这种事，还是要等想明白了再说，不急。”
说着说着，安妈的眼眶又红了，泪水顺着脸颊滑落。但这次，她的眼泪里没有担忧，只有满满的喜悦和感动。她一直希望安迷修能找到一个真心对他好的人，现在看来，这个愿望似乎已经实现了。只要安迷修是自愿的，她就放心了。
安迷修看着母亲喜极而泣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他知道母亲是真心为他高兴，以为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但这份基于误会的喜悦，却让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想解释清楚，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忍心打破母亲的这份喜悦，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雷狮那看似认真的眼神。
就在安迷修犹豫不决的时候，雷狮突然握紧了他的手，目光坚定地看着安妈，语气郑重地说：“我会好好对他的。”
安迷修又愣住了，他转头看向雷狮，眼神里充满了疑惑和不解：你又在这扯什么劲？
但雷狮看向他的眼神，却异常认真，没有丝毫玩笑的意味，就好像这句话他已经憋了很久，终于找到了合适的机会说出来一样。
是啊，很久了。
雷狮的思绪飘回了凹凸大赛的时候。那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个总是跟他对着干的骑士，明明实力不算顶尖，却总有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像一株迎着狂风生长的野草，倔强又顽强。他嘴上说着讨厌安迷修的迂腐和固执，心里却早已对这个特殊的存在产生了不一样的情愫。他好几次都想把这份心意说出口，却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机会，或者说，是不敢。他怕被拒绝，更怕破坏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平衡。
后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一场突如其来的bug将他卷入了这个ABO世界，他还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安迷修了，直到那天在学校里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他才明白，原来有些缘分，是无论如何都斩不断的。
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安排，无论在哪个世界，无论以何种方式，他们总会遇见彼此，纠缠不休。
客厅的灯将三人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晕里。安妈看着紧紧握在一起的两只手，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笑意。
也许，有些误会，不必急于澄清。有些缘分，就该这样，在不经意间，悄然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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