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狮的车刚驶出果园,后座就传来水果相互碰撞的轻响。三叔送的果子装了满满三袋,青苹果的酸甜混着柑橘的清香从缝隙里钻出来,在暖气氤氲的车厢里漫开。安迷修正对着后视镜清点,就听见三叔隔着车窗喊他,手里还拎着个沉甸甸的网兜。
“小安拿着,这个红富士拿去给你妈,脆甜!”三叔把网兜塞进他怀里,又指了指后座,“那两袋蜜橘给你爷爷奶奶,他们牙口不好,这个软和。”最后他拽过个鼓囊囊的纸袋,眼尾的笑纹挤成了褶,“这袋车厘子…给你的Alpha。”
“三叔!”安迷修的耳尖腾地红了,转头时正撞进雷狮看过来的目光里。男人靠着驾驶座背,唇角勾着若有似无的笑,紫眸在午后的光线下亮得像淬了星子,看得他心跳漏了半拍。
“拿着吧,”雷狮伸手接过纸袋,指尖不经意擦过安迷修的手腕,“三叔的心意。”
回去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冬天的日头落得急,刚拐过果园那道山梁,夕阳就只剩小半轮卡在半山腰。橘红色的光淌过黛色的山脊,把半边天染成暗黄,又渐渐晕出粉紫的边,像谁打翻了调色盘。安迷修扒着车窗看呆了,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了半天才打开相机。
“好美啊,”他举着手机对准窗外,声音里带着点感叹,“好像上次和你们去爬苍云山看的那场落日之后,就再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了。”
镜头里的夕阳正一点点往山坳里沉,云层被镀上金边,连路边的枯草都泛着暖光。安迷修调着焦距喃喃:“说起来还挺怀念的…”忽然又想到了那天发情期的糗事,又不敢再想下去了。
雷狮把车速降了半档,引擎的声儿轻了不少。“安老师还记得呢?”他侧过头,阳光斜斜落在他脸上,把下颌线的弧度描得格外清晰。
“那当然,”安迷修立马回道。低头翻看刚拍的照片,没注意到雷狮的眼神,“和同学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记得。”
雷狮没再接话,只是轻笑了声。那笑声低低的,像羽毛搔过心尖。他一只手稳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搭在车窗沿,指尖无意识地敲着门板。安迷修后知后觉地抬眼,正好看见男人望着窗外的侧脸,夕阳的光落在他眼睫上,投下一小片阴影,竟让人看不出情绪。
车厢里安静下来,只有车轮碾过石子路的轻响。
车开到镇上时遇到了几个远房亲戚。安迷修的老家在山脚下的聚居区,白墙黑瓦的房子挨挨挤挤,邻里之间大多沾亲带故,谁家做了点好吃的都会互相送一碗。车子刚拐进巷口,就见王婶拎着菜篮子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下,篮子里的青菜还带着露水。
“是小安啊?”王婶的嗓门亮,隔着车窗都听得清,像挂在檐角的风铃,“这是从哪儿回来?”
安迷修降下车窗打招呼,冷风卷着烟火气灌进来,带着点煤炉的味道:“王婶好,刚从三叔的果园回来。”
“哟,这是你朋友?”王婶的目光越过他落在雷狮身上,又快速扫了眼车标,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像发现了什么新鲜事,“这车看着真精神,得不少钱吧?”
雷狮顺着安迷修的话点头,语气平淡:“阿姨好。”他不常应付这样的寒暄,却也没露半分不耐。
“好好好,”王婶笑盈盈地应着,眼角的皱纹里都盛着笑意,直到车开出去老远,安迷修从后视镜里还看见她站在原地,和路过的李奶奶凑在一起嘀咕,两人的目光都黏在车尾巴上,像在研究什么稀罕物件。
“我们这儿的人就这样,”安迷修有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耳朵尖还红着,“平时没什么新鲜事,看见个生面孔就好奇,您别往心里去。”
雷狮嗤笑一声,方向盘轻轻一打,车子稳稳地绕过巷口的石墩:“没事,让她们看。”他的语气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张扬,像是在说“看就看,老子就是这么显眼”。车子最终停在安迷修家的院门前,朱红色的木门上还贴着去年的福字,边角有点卷了。
安迷修刚推开车门,就听见屋里传来熟悉的脚步声,像踩着轻快的鼓点。安妈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点面粉,看见后座堆得冒尖的水果,眼睛都瞪圆了,像受惊的小鹿:“崽崽,你这是把三叔的果园搬空了?”
“哪有,”安迷修搬着一袋蜜橘往院里走,橘子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散开,“三叔非塞给我的,说您爱吃这个,特意留的蜜橘,甜得很。”
安妈接过袋子掂量了下,指尖捏了捏饱满的橘子,笑着瞪他:“你呀,每次都拗不过你三叔。”她的目光落在跟在后头的雷狮身上,眼神软了下来,像浸了温水的棉花,“小雷也进来坐坐,我刚炖了排骨汤,估摸着也该好了,尝尝阿姨的手艺。”
雷狮刚要应声,就见安妈忽然朝巷口努了努嘴,眼神里带着点疑惑。他顺着看过去,就见两道车灯正从远处晃过来,在狭窄的巷子里拐了个弯,像两只萤火虫,慢悠悠地停在了隔壁雷狮的小洋楼前。
“那是谁啊?”安妈嘀咕着,往围裙上擦了擦手,“好像是往隔壁去的,看着车也不便宜。”
话音刚落,那辆车的车门就开了。先是下来个穿着深色风衣的中年妇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像上了发胶的墨,下车后还特意理了理裙摆,动作优雅,然后四处张望了会儿,目光像雷达一样扫过,很快就锁定了站在院里的雷狮。
“少爷,您果然在这儿!”女人快步走过来,高跟鞋踩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声响,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可算找着您了,夫人都等急了。”
雷狮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像被什么东西硌了下:“李妈?你怎么来了?”
李妈是雷家老宅的管家,从小看着雷狮长大,头发已经有些花白,却依旧精神矍铄。她这会儿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侧身往车边让了让,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意味:“您瞧瞧谁来了?夫人特意放下手头的事,从城里赶来看您的。”
车门再次打开时,安迷修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下来的女士穿着酒红色的丝绒长裙,外面罩着件黑色皮草,衬得皮肤白得像雪。黑紫色的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颊边,衬得侧脸的线条又柔和又利落,像精心雕琢的白玉。最让人瞩目的是她的眼睛——和雷狮如出一辙的紫眸,只是眼角微微上挑,多了几分慵懒的风情,像刚睡醒的波斯猫。
雷狮的身体僵了一瞬,像被施了定身咒。他在凹凸大赛里厮杀了那么久,每天面对的都是冰冷的武器和血腥的战场,从没想过会有见到母亲的一天。记忆里关于“母亲”的概念始终是模糊的,只从别人偶尔的描述里拼凑出零星碎片——说她很爱美,说她笑起来和自己很像,说她总念叨着自己什么时候能回家。可此刻真人站在眼前,那相似的眉眼,那骨子里透出的张扬,都让他喉咙发紧,像有什么东西堵着,说不出话来。
“布伦达。”女人开口时,声音带着点笑意,尾音微微上扬,和雷狮有些像,像山谷里回荡的风,“这么久不见,不来抱抱妈妈吗?”
她张开双臂,紫眸里盛着温柔的光,像揉碎了的星河。雷狮站在原地没动,指尖却悄悄蜷了起来,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想起安迷修之前曾对他说的话——这个世界或许是虚拟的,可这里的温暖和牵绊,却真实得让人心头发烫。比起在大赛里每天提心吊胆地搏杀,每天算计着怎么活下去,这样的平静,这样有家人在身边的日子,好像也没那么难接受。
“傻站着干什么?”雷妈见他不动,主动走上前,皮草的边缘扫过地面,带起一阵淡淡的香水味,她轻轻抱住了雷狮,动作温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长大了就不认妈妈了?”
雷狮僵了几秒,鼻尖萦绕着陌生又熟悉的香气,那是属于母亲的味道。他终于慢慢放松下来,抬手回抱住她,动作有些生涩,却很用力。
“臭小子,”雷妈拍了拍他的背,声音里带着点哽咽,像被风吹过的琴弦,“多少年没见了,就不能主动点?还是这么别扭。”
雷狮别开脸,耳尖有点红,像被夕阳染过:“多大了还抱。”嘴上这么说,手臂却收得更紧了些。
“在妈妈面前,多大都是孩子。”雷妈松开他,捧着他的脸左看右看,手指轻轻划过他的眉骨,动作小心翼翼,“还是这么瘦,是不是没好好吃饭?不过这脸倒是长开了,比你爸年轻时俊多了,随我。”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从雷狮的发型说到穿着,“我好不容易从你爸那儿把公司的事推了,他还跟我急,说我放着正事不干,特意来看看你,你倒好,躲在这山沟里不声不响的,要不是卡米尔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在这儿过得这么滋润。”
安迷修和安妈站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像误入别人家庭聚会的客人。安迷修悄悄碰了碰母亲的胳膊,用口型问“怎么办”,安妈朝他摇摇头,眼里却带着点笑意,像在说“看着就好”。
直到雷妈终于说够了,才注意到旁边的两人。她的目光落在安迷修身上,眼睛亮了亮,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安迷修连忙上前一步,微微鞠躬,动作标准得像在做礼仪示范:“您好,美丽的女士。”
“噗嗤——”雷妈笑了出来,声音清脆,像风铃被撞响,她转头用胳膊肘撞了撞雷狮,语气里带着点调侃,“这就是你找的Omega?小嘴挺甜啊,比你会说话多了。”
雷狮脸黑了半截,像被泼了墨:“妈。”他的语气里带着点警告,却没什么威慑力。
“我知道我知道,”雷妈摆摆手,却故意压低声音,用两人都能听见的音量说,“眼光不错,这孩子看着就乖巧,眉眼还清秀,比你靠谱多了,便宜你小子了。”
安迷修的脸“腾”地红了,像被火烧过,刚想解释“我们不是那种关系”,就听见雷妈已经转向了安妈,目光热情得像团火。
“这位是?”雷妈笑眯眯地伸出手,指甲涂着酒红色的指甲油,和她的裙子很配。
“我是安迷修的母亲,”安妈连忙回握,手指有点凉,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您是小雷的妈妈吧?叫我安姨就行,别客气。”
“安姨!”雷妈眼睛更亮了,抓着她的手不放,像遇到了许久未见的朋友,“我跟你说,别叫我什么夫人,多见外,以后都是一家人,叫我佩利娅就行。早就听卡米尔说小安的妈妈人特别好,今天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比我家那个老古板强多了。”她上下打量着安妈,真心实意地赞叹,“天哪,安姨你皮肤怎么这么好?看着比我年轻好几岁,用的什么护肤品啊?快给我说说。”
安妈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脸颊微红:“哪有,我平时就擦点甘油,便宜货,哪用什么护肤品,可能是我们这儿空气好。”
“什么?”雷妈瞪圆了眼睛,像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不用护肤品皮肤都这么嫩?这简直是天生丽质啊!”她拉着安妈就往屋里走,脚步轻快,“走走走,我车里带了好多刚从法国买的面霜,你拿去试试,保证好用,不用跟我客气。”
“这怎么好意思……”安妈被她拉着,脚步都有点踉跄,却也没真的挣开,脸上带着点无奈的笑意。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雷妈回头朝雷狮和安迷修扬了扬下巴,像驱赶两只小兽,“你们俩自己玩去,我们女人聊会儿天,你们别来捣乱。”
两人就这么手拉手进了屋,留下雷狮和安迷修站在院里,面面相觑,像被遗弃的孩子。
屋里很快传来两位母亲的聊天声,从护肤品聊到做菜,又从安迷修小时候偷喝墨水的糗事,说到雷狮小时候拆了家里的古董钟被老爷子追着打的趣事,叽叽喳喳的,像两只投缘的小麻雀,热闹得很。安迷修听得耳朵发烫,尤其是听到母亲说“我们家小安啊,从小就实诚,上次还跟我说,班里有个Alpha特别厉害,我看他那样子,就知道是喜欢人家了”,安迷修惊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安迷修就差点没找个地缝钻进去。
安迷修刚想开口说点什么,打破这有点尴尬的沉默,就感觉肩上一沉。雷狮的手搭了上来,带着点温热的触感,像冬日里的暖炉。
“听见了?”雷狮低下头,声音就在他耳边,带着点戏谑的笑意,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一家人。”
安迷修猛地抬头,撞进他带着笑意的紫眸里。夕阳的最后一点光落在两人之间,把空气都染成了暖融融的橘色,连带着雷狮眼底的桀骜都柔和了几分。他张了张嘴,想说“我们不是”,想解释他们只是师生,又或者只是朋友,可在看到雷狮眼底的温柔时,那些话却像被施了魔法,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悄悄咽了回去。
或许,这样也不错。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