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延嗣拿着丝帕,动作轻得像怕惊碎一捧月光。
他俯身贴近那方雕花床榻,为上面的人拭去额间细密的汗珠,银镜的眉心皱成一道深深的沟壑,似被梦魇的荆棘缠缚,让他悬在空中的手忍不住微微发颤。
汗湿的帕子被他小心搁在案几边缘,犹豫片刻,终是鼓起勇气抬手抚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庞,指腹掠过她紧绷的肌理,如同春风试图熨平冻土上龟裂的纹路。
他倾身靠近,呼吸拂在她耳畔,声音低柔得仿佛浸过温水的绸缎:"别怕别怕,梦里都是假的......"尾音在暖黄的烛光里融化,化作一缕无形的抚慰。
银镜睫羽颤动如蝶翅,在眼下投下细密交错的阴影,忽而,她手腕一翻,五指如铁钳般扣住他的腕骨,力度大得惊人,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杨延嗣心口骤然一缩,却反客为主将她冰凉的手指尽数拢入掌心,指节交缠如并蒂新莲。
"我在这里,不会让任何人再伤你分毫"他拇指轻轻摩挲着她手背凸起的青筋,触感像抚过琴弦绷紧的弧度。
那颤抖的频率随着他温热的触碰渐渐平息,如同狂风骤雨后的潮汐,银镜的眉心仍锁着未解的愁结,额角冷汗未消,他不敢再贸然触碰,只维持着俯身的姿态,让两人的气息在光影中缠绵交融。
他凝视着床榻上的银镜,目光如坠深潭,不知过了多久,直至一阵开门声惊碎了凝滞的时光。
心跳骤然加速,指尖却仍贪恋着掌中柔若无骨的温软,终是强行压下不舍,匆匆松开那娇嫩的手,旋即正襟危坐,故作镇定地绷直脊背,仿佛要将所有波澜尽数掩入静默之中。
"翎儿醒了吗?"杨延昭自廊下疾步而来,他眉峰微蹙,嗓音裹着一层沙哑的倦意,显是刚从枕榻惊醒便匆匆赶至,连发髻都未及梳理整齐。
杨延嗣垂眸轻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床边木栏:"还没有"他语气中淌出几分涩然,似将满腹焦灼都压入那低缓的语调里。
杨延昭在榻畔缓缓落座,寝帐犹自散着凉意。
他忆起那混沌梦魇:"我刚刚做了一场噩梦,醒来时满身是汗,但仔细回想时,又想不起梦到了什么,但却让我觉得心绪不宁..."话音未落,他已不自觉以掌心抵住额角,指节在晨光中泛着青白。
那梦虽消散如雾,却似有无形利刃悬在心头,搅得他五内难安。
杨延嗣默然起身,将温热的掌心覆上兄长的肩。
他眸中浮起暖色,声音如春溪潺流:"六哥定是忧思过虑了,又累极神亏,等我去帮你煎一碗安神汤来,你再好好闭目养养神——翎儿吉人天相,必会无恙的”
就在杨延嗣即将转身离去之际,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吟,如春燕初啼般微弱,但让他的脚步瞬间凝滞,眼中迸出惊喜的星芒,转身望向床榻。
银镜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那双琉璃般的眸子缓缓睁开,初醒的迷茫在眼底流转,仿佛仍徘徊在梦境的薄雾中。
她下意识地抬起素手,似要捕捉虚空中某缕飘渺的光影,杨延昭连忙握住那冰凉的手掌,指尖传递着暖意,语气欣喜问道:“翎儿你醒了?可还觉得哪里不舒服?”
银镜的视线缓缓聚焦,落在杨延昭布满倦色的脸上,她气息微弱却清晰,如风拂银铃:“我陷在一个很长的梦里……梦见许多零碎的事”话音未落,柳眉轻蹙,似在努力打捞记忆的碎片。
杨延嗣也快步凑近床畔,眸中满是担忧:“梦里都是假的,不要多想了,重要的是你现在醒了,感觉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银镜轻轻摇了摇头,目光在两人之间流转,似乎在确认自己的安全:“我没事,就是觉得有些累”她的眼神逐渐柔和下来,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知道有人在身边守候,让她感到安心。
杨延嗣松了一口气,嘴角微勾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你刚醒,先不要多想,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给你准备一些吃的”说完赶忙起身走向门外。
杨延昭始终守在床侧,凝视着她苍白面颊上未褪的倦意,千般思绪在胸腔翻涌。
忽听银镜焦急追问:“八妹……她还好吗?”语中带着颤意,似生怕错过半分音讯。
杨延昭笑着抚了抚她的发丝,轻声宽慰:“八妹好着呢,此刻或许在院中烤红薯呢…”
窗外透进的阳光洒在她苍白的脸上,为她添了一抹暖色,银镜听闻,紧绷的心弦终于松缓。
银镜凝视着杨延昭那张略显疲惫的脸,指尖如月光般轻柔地覆了上去。
她的语气似拂过柳梢的春风,又似融化雪水的溪流:“我吓到你了吧?”烛光在银镜的眸中摇曳,仿佛星辰坠入一泓清泉。
杨延昭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柔情,如久旱逢甘霖的田野,似冰封千年的雪原忽逢暖阳。
他缓缓抬起手,将银镜的指尖紧紧裹在掌心,贴在自己微微发烫的脸颊上,低沉的嗓音里藏着千言万语,却只凝成一句:“只要你能醒来……比什么都重要”尾音轻颤,似要将所有不安碾碎在无声的誓言中。
此刻,门扉轻响。
杨延嗣端着食盘跨步而入,衣摆携着门外一缕清风,他望见银镜倚在床榻的模样,眉眼瞬间弯成月牙,连脚步声都染上了欢快的韵律。
“快看看,特意给你准备的清粥和小菜!正正适合现在吃”他将食盘搁在床畔小几上,白瓷碗中米粒晶莹如玉,几缕碧色小菜恰似春芽点缀其间。
热气袅袅升起,氤氲出一片温暖的烟火气息。
银镜望着桌边两个身影——一个目光如炬,一个笑语盈盈。
她喉间泛起酸涩的暖意,却竭力绽开嘴角,笑意如晨露缀在花蕊:“谢谢你们……有你们在…真好”声音虽似蝉翼般微弱,却字字浸透真心,仿佛将满腔感激都化作了透明的琥珀。
杨延昭与杨延嗣对视一笑,眸中欣慰如潮。
银镜平安苏醒的这一刻,仿佛将往昔所有悬心的长夜都熨成了春日的晴空,他们深知,这份无声的守护,终会在时光里酿成最醇厚的甘甜。